無盡的黑暗在盤旋,寂靜的喧囂震耳欲聾。
莉莉絲一退再退,直到無路可退。他們不該是這樣的,她心裡想著。這感覺猶如上千隻螞蟻啃食著她的身體,此刻思緒萬千。
再不濟,他們還是熟人的關係,能夠做足表面功夫互相關心。不走心又怎樣,起碼她能夠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悄悄的暗自偷笑。
為什麼要剝奪她最後一絲幻想?
她已經沒有在想他了。埃溫爾這名字就像是內心深處的陰影,莉莉絲把他揪出來就像貓抓到了老鼠。叼住尾巴含在嘴裡晃呀晃,吞下肚子,騙過所有人包括自己。
還要怎樣?
「你問了我就要告訴你?你以為你是誰?」說完她陰森森地笑了起來,那笑聲如狂亂的音樂雜亂無章,彷彿她在笑一個所有人都沒有聽懂的笑話。
「你墮落至此,可有想過你父親」他雙眼直盯著莉莉絲,目光幾乎要把她穿透。
「你他媽自以為是在說些什麼東西,你把你愛人弄丟了卻來質問我。到底有什麼證據證明是我把他藏起來的?」她已經管不住她那張嘴了,一直以來積累著的惡毒快要衝破這個軀體,直擊她面前的罪魁禍首。
窗外忽如其來電閃雷鳴,和那個晚上一模一樣。不過雷聲總比閃電遲到半秒鐘才到達。雨點敲打著玻璃窗好像它們一個個都急著進來,好淹沒掉屋裡的一切。
「你還誘惑了聖潔者,可你知否知道,這都是徒勞。他的印記無法消除你的惡魔氣息,甚至最後不會記得關於你的一切」埃溫爾的語氣軟了下來,憐憫著眼前的莉莉絲。
「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說什麼」莉莉絲說道。她抬起頭眼神空洞也不知在望著什麼,只是舌頭輕輕滑過乾燥的下嘴唇。
「拉……暫且叫他海德里希,在這裡多逗留一天,他作為人類的思想就會變少一天。直到像氣味一樣,慢慢消散,直到消失殆盡。
但你也沒法和他再回到地面,你剛才也經歷過了,你將永遠被聖潔者派出的衛兵追殺到天涯海角」
「你說過,如果渴望得到某樣東西。就得讓它自由。如果它回到你身邊,就屬於你。如果不回來,你就從未擁有過它」她的頭垂了下去,脖子扭到一個令人心疼的角度。緊閉雙眼,她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我聽你的,對所有人都不強求的放手了。但惟獨海德里希,是我想要把他留在身邊的。
他對人際關係並不喜歡,性子又軟很容易被欺負。但因為有要保護的弟弟,即使被甩了耳光還是會笑著討好對方。可如今你這個從未擁有過的人跑來和我說,我做的一切都是徒勞?」莉莉絲從喃喃自語直到情緒激動得越來越大聲。
赤腳踏在暗色中冰涼的橡木地板上,莉莉絲抬起因憤怒而血紅的眼望向埃溫爾。逐漸習慣黑暗的雙眼看清了這間不點燈的房間。
眼角的餘光越過男人,瞥見了書架上星黛露玩具——那是她的小兔子,舊舊的,腦袋耷拉在一側。像是被拋棄了很久,一隻鬆了線的紐扣眼睛懸在臉上。
此外書架上還擺放了許多她並不愛讀的書:【聖經】,【伊索寓言】,【罪與罰】,【神曲】。上方空白的牆面上釘著一個叫耶穌的可憐人,鮮血淋漓。
已經不是即視感能夠解釋的了,這裡分明是……
「已經夠了吧……」莉莉絲閃爍著目光,冷靜下來。莉莉絲覺得吸入的空氣已經無法自如的呼出了。
連心底最後一根絲線都被輕輕扯斷,他們的幾年時光不是她獨自幻想出來的。埃溫爾在用這個幻象告訴她,曾經的種種,包括那件具有特殊意義的書房的擺設他都記得清清楚楚。但他在用這間房間告訴她,他並不在乎。
「你對誰都溫柔,惟獨對我那麼殘忍」她獃滯地抬起手,想要觸碰眼前的人,但停在空中,彷彿舉著什麼看不見的東西卻不知道放在哪裡。
閃電照亮夜空,雷聲,驚天動地。
照亮了他和狄倫壁畫上一模一樣神聖的側臉「再說一遍,告訴我凜在哪裡?」
「城堡里,去救你的小公主吧」莉莉絲目不斜視,高高抬起頭顱,挺直背用力撞過他的肩膀,朝著門口走去。這已經是最後的尊嚴,她就要支撐不下去了。
海德里希不知何時站在那裡,看她逐漸靠近的身影,向她張開雙臂。莉莉絲毫不猶豫投進這個溫暖的懷抱里,很緊很緊,深深埋在他的頸脖處貪婪的吸食屬於他的氣味。
「嘿寶貝,分別是暫時的」她笑靨如煙,滿眼都是疼愛。
不適宜的地點,不浪漫的天氣以及錯位的角色,毫不妨礙莉莉絲踮起腳尖,用純潔如少女般羞澀的吻,輕輕點在他的額頭上「別忘了我」
莉莉絲走了,海德里希沒有挽留。
無比沉默的書房內,剩下的兩個人誰都沒有先開口。
等到再也感受不到她的氣息的時候,海德里希支撐不住身體搖晃了幾下。扶了一把桌子,卻不料手心一個打滑,失手將桌子上的玻璃杯打翻在地上,劇烈的刺耳聲迴響開來。
窗外的雷雨停止了,天空變成了紫色,像被潑了紅酒的黑色眼睛。
拿起地上透明的鋒利殘片。海德里希看著玻璃反射出的自己,指尖滴落的血珠沾染在他倒影的臉上。他正流著血淚。
「這就是你們曾經的家?」海德里希聲音如往常一樣,平靜柔和。
「作為聖潔者,你失格得可以。你應該知道這種情感是不被允許的」埃溫爾先是拿來厚毛巾包住大塊碎片,將其扔進垃圾桶里。而後不顧海德里希的驚訝的目光,用吸塵器開始打掃著肉眼看不見的細小微粒。
海德里希蹲在地上摸了一下稍稍比別處顏色略深的地毯,一看就是飲料曾經打翻在這裡過。但這不妨礙它是塊高級的細膩皮毛,手感好到甚至能感受到紋理的凹凸。
「這根本不是幻象,你大動干戈把整個房間原封不動傳送到這裡是為了什麼?」
也沒想著埃溫爾會回答,海德里希語氣淡淡。給他騰出打掃的地方起身走到書架旁,手指一一滑過書籍最終落在那個玩偶身上。
「我能拿走這個嗎?」雖然用的疑問句但他已經把星黛露拿在手裡了,低頭琢磨著怎麼把那根拖的長長的線收回它的眼眶裡。
吸塵器嘈雜的聲音停了下來,似乎是已經打掃完畢。埃溫爾回頭看他「耶和華和眾星都在等待你的回歸,你該回家了」
「你不回去,我回去能幹什麼?治癒一個個被惡魔擊潰的士兵嗎?」海德里希抱著紫色的兔子玩偶,擺出一副天真無邪的的爛漫樣子。很合適他,如果他此刻的眼底沒有那份近乎諷刺的神情的話。
「那就乖乖跟著我在這裡,等我救完人一起回去。我想,我對你已經足夠耐心和寬容了,拉斐爾」埃溫爾明顯被他的言辭激怒,表情嚴肅。
「可能一直以來我都太過乖巧,才會造成今天這樣的局面吧」他撫摸著兔子的腦袋,眼中的溫和要溢出他的情感。
「我們的存在是為了犧牲自我,而且要出於意志的自願。你再這樣下去,結局只有墮落」埃溫爾忽然間彷彿被光芒籠罩,好像熱氣把濃霧的屏障一塊塊地啃去以後,類似太陽的光強烈的令人不能逼視。神聖的形這樣被光裹住,命令海德里希的心靈保持沉靜。
「道貌岸然的米迦勒,你又敢說自己沒有私心?」海德里希毫不畏懼他的神聖,直視那耀眼的光芒「我有自己的打算,也沒想和你繼續同行」說完他放下了兔子,讓它好安穩的坐在沙發上。
「好好照顧它吧,畢竟你也只有這個了」側過臉給了埃溫爾一個微笑,他瀟洒的離開房間。
看著海德里希離去的背影,他拿起書架上的【神曲】隨意翻了幾頁。
書頁上赫然出現一行晦澀難懂的拉丁文「重新佔有自己狠心拋棄的東西,是不合理的」
埃溫爾低垂著眼眸看著坐得端正的星黛露。固執得把它的眼珠恢復到先前脫線的樣子,面無表情得拿起放回書架上。明明只有一人的房間中,聲音卻輕得只有自己剛好能聽見。
「我並沒打算把它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