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呯!——”
尖頭子彈包裹颶風直射出去,蕭烈側過身,子彈便打在石牆上,留下一個難以消磨的白點。
錯失良機的趙岳山咬了咬牙,憤憤地看了眼旁邊的人。
“都去!”
已經被發現就沒有再隱藏的必要,他交待完旁人自己退到後面的防彈車上,將玻璃和車門都封得緊緊的。
“先生,您迴避一下......”
陳江的話未說完,蕭烈瞥了他一眼便從他手中拿過手槍利落上膛。
“你看在這裡,不要讓人進這個院子。”說完闖進人群。
陳江一陣茫然,身後的小院漆黑又安靜,看不出有人的樣子。他想不通蕭烈為何讓他守在這裡。可在蕭家服從命令是第一位的,他只能和人守在這裡,將小院出入口擋住。
男人穿梭在人群里,手中槍口火光不停閃爍。靈活躲閃時胸口和脊背的傷疤被不同方向的車燈照得猙獰又張揚。逐漸滲出的汗水將塊壘分明的肌肉浸潤,在黧黑肌膚上泛出古銅色的光澤。
他是靠廝殺拼出生路的人,嗜血的天性讓他熱愛虐殺的快感,沒有鎧甲庇佑也只能不停搏鬥才能生存。不管是子彈穿透皮膚還是刀子撕裂筋膜,每一聲都是悅耳的天籟,比任何音樂都更能引起他的共鳴。
槍聲密密麻麻,像是四面八方都有。她躲在被黑暗侵蝕的廚房裡,始終記得男人的話。
閉上眼睛捂住耳朵,不要聽也不要看。
可是那偶爾從窗戶照進來的閃爍光影依然將緊閉的眼睫照亮。
那些密集的聲音是催命的喪鐘亦是她深埋心底的恐懼,她不敢抬起頭,只能將身體縮在角落瑟瑟發抖。
不知過了多久,窗外的光亮終於不再閃爍,槍聲也逐漸小下來直至停止。
廚房的窗子並不密封,溫熱腥氣的血味從縫隙擠進屋裡。她向前踉蹌兩步,扶著門框強壓下反胃的慾望朝外看。
她看到蕭烈站在門前的空地上,面前已經跪滿了渾身狼狽的人。他們身上都或多或少帶著傷雙臂向後扭曲著,以一個極度屈辱的姿勢被人抓起額前的發,強迫他們看著他。
而男人面色冷凝,沉著雙瞳如同淬了冰一般陰涼寒厲。他微仰著下頜,彷彿一個倨傲君主睥睨臣服於腳下的螻蟻。白天才給他擦乾淨的身體又被濺上斑駁的血跡,就連他稜角清晰的臉上也不可避免地被沾染。
血液飛濺在蜜色皮膚上,緋紅給他狠厲的神色增添不少猙獰。葉聞箏眸底的清潭好似吹過一陣風,盈盈晃動又盪起水花。
十歲之後葉聞箏上學生活都是在這裡,徐瑩對她算不上好,甚至大多數時間都留她一個人獨自生活,只滿足她最基本的需求。這是個足以隱居避世的地方,他們之前交流也少,才保得她心思純凈清凌,比一般同齡的女孩更單純細膩。
可再不諳世事的姑娘也該看懂,這男人是個站在權利頂端的王者,並不是她之前以為被人欺負的“可憐人”。
“他呢?”
蕭烈微微彎下腰,滾燙槍口貼上面前那人的臉,順著鼻樑緩緩下移。
那人沒開口,可目光卻斜著看旁邊。蕭家人過去搜的時候趙岳山停車的地方已經空了,只留下兩行胎印。
蕭烈不意外他會跑,趙家人自私自利,他們眼裡通常只有有用的東西或沒用的東西。
沉重步伐走回空地,將子彈上滿。
“呯呯!呯!!!”
一陣槍響,前排的人身體一僵,下一刻倒在地上,額頭上的槍眼流出拌著白色腦漿的血流,滲進地下染紅了一片土壤。
男人的神色未見半分波動,他低下頭欣賞那些自由的花紋,手中慢條斯理地換著彈夾。
“呯!呯呯!呯!”
槍聲一陣接著一陣,直到跪地的所有人都變成毫無聲息的屍體,他才悠悠然地從屍橫遍野中穿過去,走到唯一被人押著的人面前。
“把他帶回去。”
黑道中都是極其注重等級的家族,上下級之前有明確的界限。這男人衣服上的花紋和其他人的都不同,嘍啰可以都除掉,只留他一個人便夠了。
門泄著一條縫,從縫隙里能看到女孩嬌麗的臉蛋和淚眼婆娑。顫抖的目光中是男人頎長挺拔的身影,他高高在上俯瞰一切,沒有半分憐憫和慈悲。
她一下子分不清是非,那些閃動的火星彷彿畫筆,在她記憶里將已經殘缺的畫卷不斷描繪勾勒,終於畫成一副完整的圖畫。
“嗯......”
女孩倏地將身子縮回去,雙手抱著頭虛弱戰慄。痛苦的哼聲湮滅在喉嚨里,也沖不出這個房子。
空氣中突然闖入一股難聞的焦臭味,她乾嘔了幾下卻什麼都沒吐出來,只是眼前被淚水噙滿,視線模糊得不成樣子。
取而代之的是火光的跳動。
那些火在清澈的眼瞳中跳躍,如同一個個有生命的實體,它們在燃燒女孩的神志,讓她最後一絲理智的光線崩潰。
只想逃離這裡,她不能更不敢面對這個可怕的男人。
廚房的後邊有個小門,是她那名義上的姨夫裝的。他們許久沒在這邊常住,那扇門上的鎖頭也幾乎快銹住。
她手腳並用支起酸軟的身體用力將鎖頭拽開,確定大門那邊的人沒聽到之後悄悄地溜走。
葉聞箏對山上的一草一木都很熟,可是天黑后的山林卻變得有些陌生。天上的月光朦朧混沌,眼前是氤氳升騰的溫熱淚水。她憑著感覺往外跌跌撞撞地奔跑,山下彷彿觸手可及的零星燈火卻離她極遠,她跑了很久也沒能到那裡,腳步虛浮快要倒在地上,身邊卻忽然飛下一個漆黑的東西。
“啊——”
渾身漆黑的鳥融合在黑夜中,它啄了啄自己的羽毛慢慢轉過身,月光勾勒出它輪廓的那一刻女孩才將它的模樣看清。
烏鴉,一直剛剛長成不久的青年鳥。早已經過了鳥兒回巢的時間,不知道它為什麼還會在外面遊盪。
女孩閉上眼睛流下兩行清淚,她是養過烏鴉的,熟悉的小動物讓她回憶決堤。她朝它伸出顫巍巍的手,小東西居然也不怕人,就那麼直著蹦到了她的手上。它的腳趾尖利而纖細,扎在女孩的手心有些刺痛。
“嗚......嗚嗚......”
她再也忍不住開始痛哭。
那年有隻小烏鴉落在院子里,尚且年幼的她撿起來捧在手上正仔細看著,面前的光線卻忽然被一道人影擋住。徐瑩笑眯眯地和她說烏鴉是不吉利的東西,留著它會給家裡招來災禍。
說著要把蠕動掙扎的小東西扔出去。
正巧走進院子的母親制止了徐瑩,帶著她治好了烏鴉摔傷的翅膀。母親說它本是最重情意的鳥兒,愛恨分明也懂得知恩圖報。卻因為一身黑色的翎羽被人污化,將所有的不如意都歸結在一隻無辜的小鳥身上。
虛弱的小人兒倒在地上,她彷彿回到九年前的那個夜晚。熊熊燃燒的火焰就在她的房間門口,她扒在床邊聲嘶力竭地哭喊卻只能將不該來的人引來。
痊癒的黑鳥用尖利的喙拚命啄著那人的眼睛,她壯著膽子起身將窗戶拉開,從斜坡的房檐下跳到沙池裡。
她跳下去的霎那回過頭,那隻還未來得及取名的小鳥已經掉了不少羽毛,失力的身體滴著血珠,被人狠狠扔在火里。
“啊!!”
手中的烏鴉突然叫了一聲。下一秒,它張開翅膀震動兩下飛上高空。
蕭烈往前走的身子僵住,頭上有一隻全身烏黑的鳥飛過,緊接著飄下如絲一般細膩的小雨。像是有什麼感應,他衝進廚房,裡面徒留余香人卻已經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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