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家大廳里,一條長桌分成左右,兩道沙發上各坐著兩排人,青天白日厚重窗帘擋去了幾乎所有光線,深暗牆壁將氛圍襯托到冰點,凝重又肅穆。
沒人說話,甚至連呼吸的聲音都控制得恰當好處,這些人或眯著眼睛假意休憩,或低著頭神色不明,冷淡青白的燈光從頭頂流瀉而下,只能照亮每個人的鼻樑,又因為投在鼻翼兩側的暗影讓情緒更加莫測。
終於,有人等不下去了,開口打破了沉寂。
“蕭先生到底什麼時候才會回來。”
說話的是常朔身邊的人,他煞有介事地轉動著手中的請帖,藏藍色深沉陰涼,望久了便有將夜的錯覺。
“我說了,他陪著夫人出去玩了,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回來。”
聽到“夫人”兩個字,那人眼裡掠過一道精光,隨後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
那天他就跟在常朔身邊,眼看著近似癲狂的男人從自家老大手裡將女人搶走。對於男人來說被搶女人不光彩,可搶女人的更不光彩。這件事情傳遍整個雲市,都快成戲本子了。
“來而不往非禮也,我們少爺叮囑過,請帖是一定要送到蕭先生手裡才行。”
笑里多少夾著些嘲諷意味,他話裡有話,而且言外之意便是面前的人不夠資格接常朔親筆寫的請帖。
蕭家人怎麼會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婚禮那天常朔曾在眾人面前挑釁,以後兩家再不會相安無事。
剛要發作,一排黑車從遠方卷著煙塵開進大門,也闖進所有人的餘光。
那人循著視線里移動的幾個黑點望過去,目光就那麼滯在空中。
有種莫名的感覺,從上面下來的蕭家人面上雖然未見波瀾,可動作間似乎透著股緊張壓抑。
“嘩啦——”
窗帘驀地拉上,視線被迫終結。這是人家的地盤,他不好說什麼,卻對那輛打頭的房車起了疑心,特別是上面還下來一身白色,像是醫生模樣的人。
“算了,既然蕭先生忙,那就先放在這裡吧。”
語落,兩手將請帖恭恭敬敬地放在茶几上,玻璃反射的光線攪花了上面的雋秀字體,對面的蕭家人微微側目才將上面寫的什麼看清。
那人走得極快,可是依然沒能快過外面的人。
對敵人保持好奇是生存的根本之一,他很想知道那輛車上到底是什麼,能讓陳江面色都略帶凝重。
他走過那輛車旁邊時故意放慢了腳步,即使知道上面沒了人也有意無意地投過去眼神。
只可惜什麼都沒有,窗上還被帘子擋著。但不知是不是錯覺,他總覺得空氣中有股清淡的焦味,像是肉體焚燒過的味道。
可轉念一想便也不新奇,這裡是蕭烈的地盤,和死亡相關的一切都正常。他恢復了步速,看過左右,和同行的人一起離開了蕭家。
迷離中聞到清苦的草木香,但香味沒維持多一會兒就被刺鼻的藥味取代。葉聞箏悠然轉醒,意識仍舊不清明,連蕭烈塞到她手中的東西掉了都未能察覺。
陳江撿起來放在手心裡,金屬材料被火燎之後沾了些煙塵,拇指輕輕拭去便又閃閃發亮。
叄足金烏是神話中住在太陽上的鳥,它渾身顏色漆黑如同灰燼,正張展翅膀,彷彿下一刻就要飛上天際。
蕭烈把它塞到她手裡便是要提醒所有人她的地位,也是怕自己一旦活不了,有這個東西在還能給她一條退路。
女人的目光隨著輕微顛簸輕晃,過了許久目光才復而清晰。她動了動手指,動作堅硬而艱難。
身體依舊酸軟,特別是動得多了還是會頭暈。喉嚨里彷彿棲居著一團火,她喚他那一聲干啞至極,甚至聽不出是女聲。
落在身側幾次的手臂終究還是沒放棄,眉心顫抖著抬起手指,朝左邊的床上探過去,懸在男人身體上方無處下落。
“他怎麼樣?......”
聲如裂帛,醫生邊用袖子擦汗邊回頭。女人目光越過他側著的身體,終於看到男人整個模樣。
黑紅相間的手臂滲出血珠,如同一顆顆晶瑩剔透的紅玉。線條囂張的肌肉輪廓隨著呼吸不停翕張,也將裡面皮肉纖維拉扯得更甚。
然後停在蕭烈身上的那隻手就滯住,主人在顫抖它也跟著顫抖,躊躇幾秒還是落在了他前胸一處沒傷到的地方。
瞳底的震蕩更激烈。愧疚,疼痛,殘餘的驚魂未定翻攪在一起,如同山洪或海嘯。
她只記得一些殘影,卻難以忽略他留在她唇齒間的味道。還有他壓製得痛苦嚀嘆,任由烈火灼燒血肉也將她完好護在身體里的堅持。
殘影連成串,眼中的愧意更深。她本來能跑出來,可她沒有。到最後卻要讓別人來為自己擔負後果。
“夫人,小孩和狗都送回去了。”
陳江在葉聞箏眼中看到與之前不同的情緒,他將牌子放回她枕邊,怕她不知道還特意提醒:“這是先生給你的。”
她接過金烏圖騰,指節在顫抖。
唇被灼得如同塗過胭脂,顫巍巍開合像是某種妖冶的花瓣。
“他怎麼樣了......?”
她又問了一遍,問得很小心,想知道結果卻又惶恐於知道結果。
從第一次遇見蕭烈到現在短短一周,卻像過了很久。他們從陌生到比任何人都熟悉用得時間如此短暫,如果不是日曆在提醒她,她還以為自己和他在一起了許多年。
他野性,霸道,但也有讓人無法拒絕的溫柔和關愛。這個人難以捉摸,根本不能提前預料防備他的攻勢,好像她怎麼去控制提防都是錯的,他總是能找到她的軟肋下手。
以至於到現在不可控的不僅他,連她自己都把握不住自己,只能眼睜睜看著能將她扼殺的危險念頭生根發芽。
有晶瑩閃出眼眶,她閉上眼睛,淚水竟沒有面頰赤紅滾燙。
手抬了起來,剋制說服自己別去碰他,守住自己的心。
“嗯......”
低沉氣聲打斷她的堅持,驀地回過頭,男人出聲之後還張著嘴,唇裂得如同沙漠中的土地。
涓涓水花瞬間化作洶湧激流奪眶而出,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哭,可是忍不住。心口酸疼,壓迫感甚至比在濃煙中還強。好容易恢復清晰的視線又被淚水隔絕,眨眼的速度跟不上眼淚湧出,他的臉她再沒看清。
他現在變成這樣都是因為自己。
都是她害的。
混沌中他聽到女人的哭聲,眼睛睜開一條縫,看到自己身側趴著一個正在顫抖的小腦袋,顏上皮膚嫣紅,潸然滿面如同淚人。
她的手還放在自己胸口,柔軟手心上的濡濕,讓他比任何時候都覺得自己真的活著。
隨之,嘴角露出難以察覺的弧度,他用力抬起腕子,忍著劇痛摸上她的頭頂。
哭聲驟停一瞬,接著變成抽泣。她一頓一頓地抬起頭,兩雙同樣炎熱熾烈的目光撞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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