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季節好像只下了叄場雨。
第一次是她在山腳下的村口撿到小狗那天,第二次是那個每秒記憶都深刻的夜晚,第叄次便是現在——說現在可能有些不確切,這場雨從前天晚上開始下,斷斷續續彷彿只給烏雲留了一絲喘息的機會便又再次落下來。
這間屋子太大了,大到沒有陽光有些角落便是暗淡的,包括她現在坐著的小沙發,雖然角度合適能暫時緩解腰背的酸疼,但光線落到身邊已經稀薄。
昏暗讓氛圍有些壓抑,男人離開了幾個小時,可空氣中好像還依然有著他身上的獨特氣味。
不。
也許是她身上的,所以她不管怎麼走都能聞得真切。身體里有太多屬於他的東西,從昨天到現在一直順著大腿內側下流,到晚上也還是黏膩。而蕭烈好似病態般喜歡她腿上那道晶瑩如絲的銀線,每次瞧見都會笑得放蕩又抱著她親昵一番。
私密處和胸口都充盈著男性荷爾蒙的味道,任憑她怎麼洗也去不了這股氣味,就如同真的將他的血肉融進她身體中。
久而久之她已經有些神經敏感,每次只要一動身體就感覺有什麼東西要從身體里湧出來,然後足以沁入皮肉的膻腥味就將她團團包圍住。
“嘩!——”
浮想聯翩時,窗外剛剛停歇了一會兒的雨滴又倏然變大,瓢潑一般在玻璃上水流如柱。窗外原本還清晰可見的葳蕤樹木在一陣颶風后和天光迷亂在一起,相互糅雜難捨難分。
清眸里驚詫一閃而過,她撐了下沙發扶手走過去關上窗子,又忽然羨慕起自由流淌的雨水,站在窗前久久不願離去。
明天是父母的忌日,每年到這個時候好像都會下雨。
他們沒有墳墓,只有出事那天她貪玩帶在身上的一張照片,沒想到竟會成為自己唯一的念想。
熱氣湧上眼眶,在有些微寒的天氣中格外明顯,她沒控制潮熱卻讓酸澀肆意發展。眼睫寸寸墜落,盯住腳下的地毯花紋,良久后美目流眄一周,從面前看到身後,將那些自己看了幾天的擺設又掠過一遍。
只是今年還不如往年,她連那張照片都沒了,而且更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能離開這裡。
腕子上的手鏈紅的耀目,沒有生命的東西是最瀟洒的存在,不必懂人的憂慮和心酸。葉聞箏還記得蕭烈給她帶上這個手鏈時說的話,想著想著眼中充盈的波光就驀地晃蕩起來。
他需要一個妻子,也需要一個繼承人。
手摸上小腹,恐懼從心底逐漸升起,一旦有了苗頭就一發不可收拾。
她很清楚自己惹不起這個男人,現在唯一的希望就是不要懷上他的孩子,等他厭煩了大抵就會趕自己離開。
能在黑道上隻手遮天的都不會是什麼良善之人,他將自己放在身邊不過是圖個新鮮,畢竟這世上像她父親那樣的男人少之又少。
嘴角勾起悲哀笑容,一滴淚珠似是有了意識,竟和窗外的一滴雨水產生默契,它們在不同的世界,卻踏著相同的速度軌跡墮入塵埃里。
悲戚隨之又被諷刺替代。也許就是因為父親過於專情才會將家業毀於一旦,到最後連自己的性命都搭進去。最後旁人不僅要說男人愚蠢還要說女人是紅顏禍水,將愛情貶低的一文不值。
女人抬起頭,側臉的剪影慢慢轉動,隨著半個身子也轉過去。她不經意看了眼樓下,正想離開的動作就滯住,甚至身子還傾過去一點朝下看。
外面難得沒有人,也許是因為這場大雨將人外出的慾望禁錮。一個念頭逐漸在心裡生根發芽,她看了一眼許久沒動過的飯菜,打開房門輕聲緩步地走出了門。
來到這裡之後她能出門的機會屈指可數,即使是到走廊里都足夠讓她興奮。女人從走廊里來來回回走了幾遍,終於找到一個看上去相對狹窄些的樓梯。
她住的地方是養育金絲雀的籠子,溫暖而舒適。可漸漸侵入的寒氣卻更讓她嚮往。
每往下走一步心跳得便會加速,等到她看到那扇透著亮光的小門時心動已經猶如擂鼓,步伐也從走的變成跑的,迫不及待過去推開門。
寒意侵體。
葉聞箏非但沒躲還伸開雙臂擁抱了無形的風。她朝外看了看,一點聲音都能引起警覺。順著牆體往外走,手指捏著裙擺收緊盡量縮小自己的目標,在走到屋檐盡頭時頓住腳步。
來勢洶湧的雨水將低矮的灌木都壓彎,地上的水流已經幾乎快匯聚成河。然而遲疑也只不過半秒,現在她更怕懷上孩子。目光重新燃起輝光那一刻她闖進雨中,任憑雨珠落在乾瘦脊背上將皮肉拍擊的生疼也不肯回頭。
蕭家有個很偏僻的小門,是她在婚禮那天見過的。憑記憶分析路線往那個方向走,終於看到那個被銹跡侵蝕的已經看不出顏色的鐵門。
鐵門以及它的周遭都有些古舊,和奢華精緻的蕭家極不協調。但葉聞箏只想著在明天前離開這兒,絲毫沒有考慮別的一隻手就握上了把手,滿心盼望地推開希望之門。
——偏門外不是她想象的街道或者山路,事實上這裡根本沒有路,只有一片荒地和零零星星的幾顆矮樹。
突然,她目光一怔,快要垮塌的身形在風中穩了穩。指尾勾過沾在側臉的頭髮,又放到眼睛上不讓雨水遮擋視線,目光直直盯著對面。
每棵樹下都有一座墳墓,青石墓碑被暴雨打的精透。穿過密集雨簾望過去彷彿霧裡看花,上面刻的字只有個輪廓,根本看不清楚。
可最讓她驚駭的還是長身立於一座墓碑前的黑衣男人。
他站在狂風驟雨中站的筆直,寬厚肩背被雨淋得太久已經起了一層朦朧。
女人有些怔忡,她還在竊喜一路上沒有遇到人,卻在以為自己即將逃離時碰上了最不該碰上的人。
蕭烈的安然不配急促的雨天,卻與這藏在角落的墓園極其相似。
那些濕淋淋的石碑冰冷又毫無生息,而他站在風雨呼嘯中落寞又孤單。
葉聞箏懷疑自己看錯了,她從他顫抖的背影中看出哀傷。但這樣一個男人不該有傷感的理由,她想不出來。
雨滴順著頭髮發梢落在鼻樑上,還有一些順著側臉流到鋒利下頜緣,最終都墜入土中長眠。
如同安睡在墳墓下的人,十七年未見,逝者的故事終結在某一天,從此不會老去也不會再相遇。
又有一股水流順著唇縫流了進去,這次的有些咸澀,和之前的不大相同。眼中的熱氣溫暖了冰涼的冷風,視線氤氳時他低下頭。
周圍沒人,只是習慣掩飾。
“吱——”
身子一滯,身後不遠處的小門好像有動靜。他聽了未久,寂靜的小園子中的確多了一個人的氣息。
這裡沒人敢來,他有被挑戰了權威的憤怒。猛地轉身,卻在和她目光相碰剎那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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