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能稱作初冬的早晨,蘇清冉房間的窗帘敞開著,窗欞將湛藍分成幾塊。她桌子上擺著一杯冒著熱氣的白水,眼下的烏青很重。
她失眠了,肚子里的寶寶不安分,每晚都折騰她。那個男人在的時候還好些,現在她回來了,寶寶一鬧起來她整個人都沒底。
孕期的情緒很敏感,那個石頭圍成的心形像是印在了她的眼底。
沉嚴是木訥羞澀的男孩,他不會做這種事。可是葉景庭又不知道她家在哪,而且就算是知道,他也不像是會這麼幼稚的人。
她把頭埋在枕頭底下,煩得哼哼,有些事她不想承認,可是卻如同洪水泛濫一般,一發不可收拾。
她罵著自己沒出息,一步錯步步錯,精緻的五官擰成小包子,直到母親過來叫她。
“清冉。”
母親的聲音有點無奈,還夾著勉強壓抑的怒火。她記憶里母親很少用這樣語氣講話,她抬起頭,正對著客廳的門口已經響起皮鞋的腳步,還有蘇傑的叫罵。
“你還來幹什麼!?你把我姐害得還不夠慘嗎!”
她身子一顫,抓著被子的手心滲出濡濕。
男人還穿著昨天那身風衣,短髮沒有梳上去,而是隨意搭著,微長的細碎劉海輕輕搖晃。
他刻意斂了一身戾氣,也沒帶任何人,形單影隻,和平時大不相同。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在這種普通人家並不討喜,他們根本不想自己的女兒踏足那個世界。
面前少年的橫眉立目,他耐心極好,只是淡淡笑笑。撥開清瘦的身子,幾步走到客廳中間。
四周忽然靜了下來,只有一個方向有溫度。似是有感知,抑或是目光有重量,他越過層層障礙,終於看到躺在床上的小姑娘。
她比在雲市時消瘦了一些,“冉冉。”他朝她伸出手,另只手捧著一束鮮紅熱烈的玫瑰。
“和我回家,好嗎?”
蘇清冉已經很多天沒見過他,她沒想到自己會再見到他,這一刻心裡也不知道是什麼滋味。只是鼻子一酸,眼圈轉瞬間侵上緋紅,淚水撲簌而下。
“你......你走......”
好不容易剋制住的念頭又淪陷在深情的眼眸中,明明是那麼壞的男人,憑什麼用這種眼神看著她。
看到兒女這副樣子,本來還有點疑惑的蘇母也確定了這男人是誰。
對一個神智不清的女孩也能下手,還讓她懷了孩子的王八蛋。
她猛地拉上門,切斷男人的視線,關門聲震得他心口一顫,也將目光重新回到另外幾人身上。
蘇母是教養極好的人,她綰過鬢角的碎發,不再看他生怕自己忍不住。
“你走吧,她爸爸還沒回來,不要逼我翻臉,以後不要來了。”
岳母下了逐客令,可是今天的常朔臉皮厚到極致,往常一點悖逆便要發火的人出奇乖巧,已經做好了被蘇家人冷眼甚至奚落的準備。
他往後退了一步,花放上茶几,水花瞬時散了一桌子,泛著晶透光澤。
“阿姨,冉冉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我做過錯事,但孩子需要爸爸,冉冉也需要我,請你們原諒我,讓她和我走。”
“嘩啦——”
提著菜的蘇父走到門口,聽到這番話手裡的菜掉到地上。他盯著那個高出自己幾倍的背影咬牙切齒,和善了一輩子的人抄起冰箱上的竹竿,朝著常朔身後揮過去。
“啪!”
一陣銳利的風閃過他耳側,男人早就感覺到了危險,但他沒躲,只是微微皺了皺眉心,坦然挨下了這一下。
年過半百的中年男人身體不比葉城,他動了肝火,血壓激增,扶著牆緩了幾秒才把這口氣喘勻,隨後堪堪鬆開的虎口再次繃緊。
男人半斂眸光,背脊那道傷口灼燒般的疼。他在蘇父再次抬起手來之前膝蓋一彎,單手脫下外套往後一揚,只穿著一層單薄的襯衣,背對著跪在他面前。
“我對不起冉冉和孩子,您儘管出氣,只要讓我帶走她。”
這話無疑是在火上澆油,他越是語氣平靜,這對夫妻就越是生氣。
裹挾怒火的竹竿狠狠落在男人背上,一下又一下。那竹竿的邊緣都是倒刺,輕而易舉衝破襯衣,把布料劃成破爛的布條。每打一下便帶出一道皮肉破碎的傷口,傷口兩邊的肉外翻著,鮮血淋漓。
男人額頭暴起青筋,隨著用力咬牙忍耐不斷波動。油量的汗水附著在上面,賜予了它們生命,彷彿一條條被困鎖在體內的青龍。
蘇清冉坐在床上,和客廳只有一門之隔。竹竿撕扯血肉之軀的聲音清晰無比,每經歷一聲她便顫抖一下,可是任她努力去聽,也聽不到他哪怕一下悶哼。
孩子像是有感知,輕輕踢了下她,她轉過頭,窗子里映出的自己已經泫然如雨。
怎麼會無動於衷呢,那是她孩子的父親啊,也是她不管承不承認都無法忘記的男人。
終於,她穿上拖鞋,幾乎是撞開了門。客廳中間跪著的男人俊顏蒼白,額頭汗水晶瑩。他的白襯衣背脊被染紅,一片血肉泥濘,碎肉都和布料摻攪在一起難以分開。
“爸爸!”
她攔住將要落下的手臂,又衝到男人面前。
邊哭邊喊:“你在幹什麼?!傻了嗎!你走啊,誰要你來了?!”
即便兩人的對視極其短暫,常朔還是在她眼中捕捉到了讓他安心的情緒。他動了動疼到發麻的身體,扶著牆壁站起來,把又要逃脫的小鹿抓住。
這一次絕對不再讓獵物跑掉。
埋進她頸窩,有綿密的濕潤流到臉上。
他在陰影里露出得逞的笑容:“你心疼我,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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