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尚清派的會客大廳里,大大小小近五十位掌門和各派長老依席而坐。
首席自然是曾經排名第二,如今躍居第一的武安派掌門青巫子,身旁一名同樣身穿大紅道服的弟子垂手侍立在他身旁,那人的嘴角眉梢總是著帶微微的笑意,正是青巫子的坐下首徒——沉怡安。
前列是天一派、谷陽山、玄清門等掌門、長老、名士一級的人物。后列則是次一等的掌門、長老和修士。
眾人各個面色肅然,不時低聲私語一兩句。
這時,台上有人輕咳了一聲,只聽沉怡安道:“此次請眾位齊聚與此,自然是要商議尚清派從犯的處置問題。”
他話音一落,大廳中一片靜默。
雖然平日里各派都受到過尚清派的打壓,可是天裂之時,大家並肩作戰,尚清派有六成弟子戰死,四位長老中君無涯以身殉道,其他叄位也都重傷昏迷不醒,即便是弟子中修為厲害些的也都因靈力耗盡正在休養。
這時候突然說要懲治什麼從犯,怎麼看都是明晃晃的趁火打劫。
各派在天裂時損失慘重,無論是弟子還是法器都有折損,可偏偏唯一沒有出手參與的武安派,不但人強馬壯,更是因為尚清派的損失一躍成了修仙界第一大派,如今更是一副首席的模樣。
可問題是,如今各派都在修整,任誰都不想和武安派硬碰硬,一時間眾人竟然不知該如何表態。
半晌,谷陽山掌門晗虛子才道:“投靠寧王,殘害同門,這些都是申無為父子所為,如今他們父子已經伏誅,我覺得,這件事便就此作罷吧!”
青巫子要的卻並不是這麼想,他道:“晗虛子,你這話說的就偏頗了,無論他申無為父子做了什麼,自然不可能事事親力親為,肯定是要有隨從,若是將這些姦邪放虎歸山,我恐怕他們會記恨今日之事,日後報復啊!”
晗虛子眉頭緊蹙,揉了揉太陽穴處跳動不止的筋絡,無聲地吸了一口氣,強壓怒火,道:“好,即便是有隨從,那麼也無非是他坐下親傳弟子,當初天裂之時……”
還不等他把話說完,一旁的沉怡安道:“晗虛子掌門,雖然他們也曾幫忙補過結界,但是,別忘了,造成這一切的可就是他們的掌門,他們為自家掌門善後本就是理所應當。這功是功,過是過,若是人人都以為立了些功便可抵消罪責,這世間可以法理可言?”
晗虛子這段日子天天安撫派中重傷的弟子和慘死的弟子親眷,每天都忙到深夜,疲倦之下本就壓著叄分火氣,再加上如今武安派一副坐收漁利的小人行徑,他更是不屑,可是這次天裂中,他們谷陽山和玄清門是僅次於尚清派順勢第二的,看情形實在無法和武安派撕破臉,索性一抱拳,直接離席而去。
天一派掌門無量子沉吟道:“我覺得此事我們在此商議多有不妥,還是留給侯爺定奪的好。”
他這話就比晗虛子的柔和很多,而且這是打太極,畢竟在場的眾人無法與武安派對抗,但是眾所周知,武安派掌門畏懼鳳青言,所以自然會給對方几分面子。
可是他萬萬沒有想到,青巫子卻一改之前的恭敬之意,語氣帶著些傲慢的道:“我已經親自向聖上彙報過此事,聖上親口應允,此事由本人全權處理,便不勞煩靖安侯了。”
眾人一驚,眾所周知,他們修仙界一直以來只和靖安院打交道,是不和朝廷有交集的,可如今看青巫子的口氣和神態又不像是吹牛,於是,他們立刻明白,原來這人野心勃勃,投靠靖安侯並非真心效忠,而是接著他往上爬,藉此接近皇上。而顯然,他成功了。
無量子臉色一沉,冷冷地道:“既然如此,那又何必叫我們在此商議,簡直是好笑。”
說完,他居然也不顧禮數,拂袖而去。
眼見兩位掌門離席,其他人開始交頭接耳,嘈雜涌動。
青巫子本欲講話,見狀不快,沉怡安觀其神色,連忙揚聲道:“諸位還請稍安勿躁。今日要議之事,重點不在於此。”
青巫子一看只剩下一個老好人玄清門的掌門北璇子,於是轉頭問道:“北璇子掌門,不知你對此事意下如何?”
北璇子性子溫和,說話永遠是慢條斯理,做事也是誰都不得罪,一直以來都被人笑稱為“牆頭草”,此時他先是端起面前的酒杯喝了一小口,隨後放下,笑著道:“我們雖為修道中人,但是畢竟生活在人界,自然要守人界的規矩,既然陛下交給青巫子掌門全權處理,我們自然聽從。”
顯然,北璇子的話甚合青巫子的意,他笑著道:“這才是一派掌門該有的風度,既然如此,那我便費些功夫,將有關同黨一一查明,絕不姑息。”
他說完,轉頭交代沉怡安,道:“吩咐下去,所有尚清派的人,無論是長老還是弟子,從今日起不得離開各自房間半步,派人將各處守好,免得有申賊同黨趁機逃跑。”
眾人互相交換著眼神,大家都心知肚明,這架勢擺明了就是要將尚清派全體問責的意思,武安派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這時,一個小心翼翼的聲音插了進來:“那君夫人怎麼辦?”
師父離開后原本已經準備隨時離席的清雲,聞聲一動,抬眼望去。
果然,說話的正是沉濟懷。他侍立在叔父,沉氏家主身側,位置在最不起眼的地方。
沉家因沉無燕之事受到的影響頗大,一時間被眾家排斥,好在他們修的是醫道,平日里積善頗多,到還不至於被太過難為。
可是他如今這格格不入的一句一出,立刻遭到了青巫子的炮火:“葉歡與守陽尊並未行夫妻之禮,但是她畢竟服侍過守陽尊一段時日,如今寡居在外難免不會對守陽尊不貞,所以留在霧影山才是最好的安排。”
旁邊的沉氏家主急忙沖著他搖頭,卻見沉濟懷狠狠一咬牙,道:“雖說他們二人的婚禮我們仙門中人並未被邀請參與,可是守陽尊親口承認過葉歡是他的妻子,而且在天裂之時她為了修補結界連金丹都化了……”
青巫子不等他說完,冷哼一聲道:“金丹?她可是尚清派的爐鼎,早就被毀了靈脈,就算君無涯有通天的本事將她的靈脈修好,她也要從基礎開始練起,哪怕她天資過人,想要結丹也是最少十年以上,怎麼?憑藉自己在天裂時喊幾聲,就想攬功勞,未免不合適吧!”
說著,他看向沉氏家主,不善的道:“沉家主,你們身為醫者對此是再熟悉不過了,如今你放任自家小輩在此幫葉歡邀功,莫不是想將她收入沉家?”
他話一出,在場的眾人立刻明白了一件事,青巫子並不是想問罪葉歡,而是想得到她,或者說,他想接管君無涯留下的一切,無論是地位、門派、仙劍、法寶、知識還是女人。
不,在青巫子的眼睛里,葉歡不單單是個女人,還是個漂亮女人,一個得到了君無涯教導,又是上品爐鼎的女人。
場上的好幾個人在意識到此事之後不由得強壓怒火,端起了自己面前的酒杯狠狠的灌了一口。
沉家家主自然不會為了一個女人得罪目前如日中天的青巫子,他急忙賠笑道:“不敢,不敢!”
沉怡安也急忙深施一禮,道:“師父,我這表弟從小就是個情種,之前便是對那葉歡頗有好感,如今怕只是少年多情,並非有意頂撞師父。”
“哦,原來如此。”青巫子會心的一笑,看向沉濟懷,若有所指的道:“既然是怡安的表弟,日後若是有空,也可常來看看她。”
殿中的好幾個掌門、長老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紛紛嘆了一口氣,微微搖頭。顯然,這個青巫子是要將葉歡真的當爐鼎用了,而且還是那種可以隨手賞人的爐鼎。
沉濟懷氣的漲紅了臉,怒道:“你說清楚,什麼叫常來看看?你把她當什麼了?”
“濟懷!”沉家家主急忙狠狠的拉了少年一把,道:“你閉嘴!”
“我為什麼要閉嘴?” 沉濟懷怒道:“人人都知道當初守陽尊是如何珍視葉歡的,他為了天下犧牲,如今他屍骨未寒,你們就任由別人窺視侮辱他的遺孀,虧你們各個自稱仙門名士,你們的俠義之心呢?你們就不怕天降報應嗎?”
他這一句話算是捅了馬蜂窩,雖然大家不齒青巫子的做法,但是,他們卻是萬萬不肯承認自己是怕了。
只聽,有人譏笑道:“葉歡不過是個服侍守陽尊的爐鼎賤婢,怎的弄得就像是真的夫人一般,她靠美色侍人,還要當貴人不成?”
“就是,你個黃口小兒信口胡說,還結丹?她連個散修不算,哪裡來的本事結丹?”
……
無數言辭猶如一隻只冷箭射來,沉濟懷氣得眼眶都紅了,含著淚花,半晌,大聲道:“好!你們人多!行!你們有理!”
他咬了咬牙,猛地把身上的家紋玉佩摘了下來,往桌上重重一拍,沉氏家主被他的動作驚了一下,急忙道:“濟懷,你這是做什麼?”
因為這個動作,代表的是“退出家族”。
沉濟懷咬著牙道:“‘懸壺濟世,無愧於心’這乃是沉氏家訓,可如今,你們眼睜睜看著他們為難一個弱女子,卻置若罔聞,這樣的家族,不待也罷。”
說完,他連禮都沒行,直接轉身走了出去。
過了一陣,才有人佯裝無事的嘲笑道:“到底是有一技傍身,氣性不小啊!”
稀稀落落的,有人開始附和,勸沉家家主,道:“這孩子還是年輕啊,太衝動,過兩天肯定會自己回來的。”
沉家家主被沉濟懷說的面紅耳赤,卻還是不得不滿臉賠笑,回應著各方的對話。
一旁的清雲微微垂下眼,任這些聲音群魔亂舞,看似平靜的負手而立,只是袖子里的手指已經摳出了血。
北璇子卻在這時端起酒杯,笑著道:“諸位,今日,我借青巫子掌門的酒,敬大家一杯,感謝諸位今日的表現。”
北璇子發聲了,旁人自然要給點面子,大廳中眾人急忙跟著舉杯。男人將酒一飲而盡,隨即,餘光卻掃向了大殿的門口那一閃而逝的麻衣孝服,微微勾起了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