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人都是奉命行事的,她不怪他們,卻不能不恨下令的人。
“臣妾來向陛下請罪。
”鄭宓聽到自己的聲音如此鎮定,甚至還飽含懊悔。
她將湧上來的淚水壓了回去,伏在地上,生怕一抬頭,便被皇帝瞧出了她眼中的恨意。
皇帝卻以為她在恭敬認錯,饒有興緻地打量她:“你知錯了?” “臣妾知錯。
” 皇帝笑了一聲,卻聽不出是什麼意味,道:“起來吧。
” 鄭宓再拜:“多謝陛下。
”方由雲桑扶著起了身。
皇帝隨手自矮几上揀了本奏摺拿在手裡,道:“你既知錯,朕便既往不咎了。
” 雲桑一喜,鄭宓也順勢露出喜意,想了想,又表現出感激,福下身道:“多謝陛下大度。
” 皇帝似有話說,但看到皇後面上的感激,他忽然失去了開口的興緻,道:“你退下吧。
” 雲桑驚訝,沒想到竟這般容易,陛下甚至不曾提一提皇後娘娘錯在何處。
走出大殿,鄭宓深深地吸了口氣,只在殿中待了這一小會兒,她便覺沉悶得很。
鳳輦就停在玉階下,她不欲立即回去,便揮退了宮人,只帶雲桑,信步走走。
雲桑幾度欲開口,只是見皇后的神色靜默,不像想說話的樣子,便將話吞了回去。
鄭宓知道她想問什麼,為何皇帝半月前罰得那般不留情面,可眼下卻寬恕得如此輕易。
鄭宓依舊不知皇帝與棠玉間有什麼衝突,只知那必然極為嚴重,否則棠玉也不至於身死。
但她想,前度與他抗爭,不顧他皇帝之尊,毫不退讓的人,今番卻不止認錯,且還感激他的寬恕,全然沒了先前的激烈,皇帝會是什麼心思? 必是意興闌珊,彷彿一拳打在了空氣里,沒有與她再多言的興緻。
如此,皇帝原本因皇后性情激烈而產生的些許興味也一併消失,想必來日也不會對她過多關注。
只是這麼一來,帝后究竟為何爭吵也不得而知了。
鄭宓暫且顧不上這個,她在想如何方能接觸五年前的舊案,為鄭家洗刷冤屈。
她想了一圈,卻是極難,皇帝並未荒怠政務,且不信她,必不會容許後宮王政。
她連前朝都去不了,更不必說接觸朝務與大臣。
但鄭宓並不氣餒,她轉了個思路,或者可藉助皇子爭儲。
她雖無權無勢,但后位便是她最大的依恃,皇子欲主東宮,皇后的支持也極為要緊。
鄭宓便順著這條路想下去,倘若真要摻和爭儲,那是選五皇子,還是三皇子? 這兩名皇子,她都知曉一些,只是不知過去了五年,這二人,還有這朝中的局勢,起了多大的變化。
金烏西漸,熱意依舊,但夕陽的光芒卻柔和的多。
鄭宓一面思索,一面信步而行,眼前的景物忽然熟悉起來,夕陽下的昆玉殿彷彿披了一層溫柔的光,記憶中金燦燦的琉璃瓦,在夕陽餘暉中柔和起來。
竟是到了這裡。
鄭宓忽而恍惚,不由自主地朝前,踏上殿前的台階。
昆玉殿日常是無人來的,只偶爾行宴,宴飲前方有宮人前來收拾。
於是台階兩側已長出了荒草,竟使人生出荒涼凄清之意。
鄭宓步上台階,行至殿門前,正要推門,裡頭傳出了明蘇的聲音。
她頓時一喜,隨即又慌,要以什麼理由進去,見了明蘇又說些什麼。
還未等她想出來,她便聽到了裡頭的對話。
第六章昆玉殿三面是窗,臨著御湖,將窗推開,湖上清風徐來,帶著荷花的陣陣香氣,既清涼,又風雅。
明蘇臨窗而坐,望著湖面圓圓的荷葉,與荷葉間娉娉婷婷的花,怔怔地出神。
她在此處呆坐了好一陣。
玄過是打小伺候她的,自是最知她的心意,唯恐她這般靜坐著,又想到什麼不好的事,便開了口,道:“殿下吩咐小的透給三皇子的事,小的已辦妥了。
” 他驟然出聲,明蘇還陷在自己的思緒中,過了數息,方明白他在說什麼,點了下頭:“好。
” 她神思不屬,雖說了話,心思卻還未回來,又慢慢地轉頭,看向了窗外。
玄過暗自一嘆,想到這幾年,淑妃娘娘時常尋了他去,反覆地叮囑,千萬不要讓公主獨自靜坐,忙又開了口:“殿下特意將五皇子籠絡殿下的消息透與三皇子,可是更看好三皇子?” 他的聲音聽入明蘇耳中便是嗡嗡的吵擾,明蘇不勝煩擾地蹙了下眉。
玄過自是看到了她皺眉,可還是不得不硬著頭皮道:“往日三皇子殿下與五皇子殿下在朝上相爭,殿下面上誰都不幫,可私底下,卻還是偏向三皇子多一些,莫非殿下以為三皇子贏面更大?” 儲位之爭早已擺到明面上,四位皇子中,屬三皇子與五皇子斗得最厲害,早已撕破了臉,連表面客套都維持不住。
大臣們私底下,也常討論,究竟哪一位皇子能脫穎而出,入主東宮。
,站在一旁,笑著道:“如此殿下何以私下偏幫三皇子?” 明蘇沒答話。
玄過便不敢深問了。
旁人不知,他是知道的,五皇子多年前曾求娶過鄭小姐,殿下那時雖還小,卻在心裡記恨上了五皇子,這兩年更是暗裡使了不少絆子,否則,以五皇子的阻險,與賢妃母家的勢大,早已將三皇子壓得死死的了。
哪裡還能有如今這勢均力敵的局面。
“今日皇後娘娘向殿下示了好,倒讓小的想起一事。
”玄過又道。
明蘇偏頭看他。
玄過不敢磨蹭,笑著都說了出來:“殿下不是正憂愁後宮沒個人替您看著嗎?眼下不是有了個現成的?” 這幾年,後宮是越來越亂了,陛下三不五時便選新人入宮,今日寵這個,明日寵那個,鬧得宮闈混亂。
四位皇子都有爭位之心,尤其三皇子與五皇子,更是急於在皇帝面前露臉,慌不擇路之下,竟悄悄地往幾位受寵的妃嬪處送了不少寶物,要她們在皇帝耳邊多加美言。
偏生皇帝竟也肯聽。
如此一來,後宮便也有了派系,時常與前朝互通有無。
殿下便欲往宮苑內安插上幾顆棋子,以免錯漏了什麼消息,臨到大事,反應不及。
可惜後宮妃嬪雖多,腦子清醒的,卻沒幾個。
這打算拖了許久,直到如今也還未選中哪一位妃嬪。
眼下卻有了個現成的。
讓皇後來當她的棋子?明蘇有了些興緻,身子坐正了,想了一想,道:“也不是不可以。
” 皇后舉目無援,正處弱勢,她若在此時伸手拉她一把,皇后必然感激。
她占著后位,能做的事,自比尋常嬪妃多得多,若能與皇后聯手,她在後宮便得一強援。
他們在殿中說著話,鄭宓到了殿外。
聽人牆角,極不磊落,鄭宓原是欲離開的,但皇后二字卻在這時傳入耳中。
她咬了下唇,略一遲疑,還是將耳朵貼到了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