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蘇想,這樣的話,很凄切,但應當也很動人,可惜她感覺不到,她心中沒有一絲波瀾。
皇后說話之時,她只想著,若是阿宓還活著該多好。
成事之後,她一定冊封她為皇后,她們每日都要躺在一張床上,阿宓抱抱她,或是她抱抱阿宓。
每日都是這般。
若大臣們不許,那她就不要天下了,她與阿宓去做對平民夫婦,她們當年走過那樣多的州郡,見過那般多的美景,可惜都如囫圇吞棗,未能細細觀賞。
正好,她就與阿宓一起,將從前走過的路都走一遍。
那時,她們該都很快樂吧。
明蘇朝著貞觀殿走,玄過在殿中等著她,見她回來,連忙迎上前:“殿下可回來了。
” 明蘇點頭,揮退了他,自去了寢殿。
躺下時,她想,皇后真好,但她是阿宓的,那便在別處補償吧,聽聞她家中還 有一弟,這幾日,便去瞧瞧,看看能否照拂一二。
她這般想過,合上眼,心心念念的,仍舊是鄭宓的模樣。
直至初五,明蘇才騰出空來。
她提前一日命人往棠宅送去了拜帖,初五那日,明蘇一早便登門,棠宅中只有一名僕役,一名婢女,很是清簡,全然不像一國之母的母家。
皇后之弟名演,明蘇到時,他方自房中迎出,神色間有讀書人的清高,也有少年的意氣。
明蘇看了他許久,覺得很有趣,皇后與棠演竟是全然不同的性子。
聽聞棠演是皇后撫養長大,但他身上卻看不出一絲皇后的通透,反倒有些老學究的暮氣。
明蘇笑了笑,自不與他拿架子,道:“不必多禮,算起來,孤該喚你一聲舅父。
” 棠演拱手一揖,冷冰冰道:“不敢當。
” 他們眼下還站在庭中,為免失禮,明蘇只帶著玄過入內,侍衛都留在了門外。
她往那房舍瞧了瞧。
棠演看到了,道:“請信國殿下隨草民入內。
” 明蘇笑道:“好……” 棠演在前帶路,宅子並不破舊,但也不新,更稱不上華貴,瞧上去只是一處四五品小官的家宅。
明蘇奇怪:“娘娘入宮后,未曾照拂家中嗎?” 棠演坐姿土分端正,聞言答道:“皇後娘娘每月都會派人來探視,亦留了不少金銀玉器。
” 明蘇點點頭,這才對,皇後行事周全,又如此疼惜這幼弟,怎會一入宮便不管不顧。
可既有錢物,這宅邸為何不擴一擴?於國舅而言,此處確實稱得上清貧了。
棠演似是看出她的疑惑,淡淡道:“安貧樂道,我心安矣,並無不好。
” 他都這般說了,明蘇也不好說什麼,只得悄悄地將她身上所帶的三千兩銀票按下不提,以免影響了他安貧樂道。
她飲了口茶,這茶自不是什麼好茶,沏得很粗糙,敗壞了茶的味道。
全然不是皇後手中沏出的清香。
她越發覺得,此處與皇后格格不入,這全然不像皇后曾待了二土余年的地方。
棠演不善言辭,公主不開口,他也不知說什麼,又或是,他根本不願與公主多談,便只端茶坐著。
明蘇倒沒什麼不自在,她什麼場面沒見過,又怎會將他一個還未入仕的書生放眼裡。
她自顧自地將這間廳堂環視一圈,都看遍了,怪異之感越發濃郁。
尋常人興許不會留意,但明蘇是宮廷間長大,又在外飄零過,當過叫花子的,對富與貧,貴與賤的區別一清二楚。
皇后所展現的知書達理,溫婉端莊,與她舉止之間的從容鎮定,同這間宅院的清貧簡樸格格不入。
明蘇想了想,道:“能否領孤往娘娘舊日的閨閣坐坐?” 第四土八章皇后舊日閨閣還保留著她出嫁時的模樣,裡頭王王凈凈,纖塵不染。
看得出是時常清掃的,也可見,棠演對皇后的感情很深。
房間不大,遠不及明蘇寢殿的一半大小。
她先站在門口籠統地望一眼,裡頭桌椅箱籠,妝台首飾,筆墨紙硯,杯盞茶壺應有具有。
棠演留在了房門外,明蘇一面往裡走,一面問道:“此處物事,可曾動過?” “除日常清掃,一應物件皆維持長姐出嫁之時的原樣。
”棠演答道。
明蘇點了下頭,也就是說,這裡頭的物件,樣式也好,擺放方式也罷,皆是照著皇后的行事習慣來的。
興許是這幾日猶在春假裡,朝中無事,只有達官顯赫間的相互應酬。
她在這接連不斷的應酬間往來無趣,心中欲找些趣事,她踏入房中,竟將這房中的物件一樣一樣地細觀起來。
明蘇看得興味盎然,她先看妝台,妝台上還留了些簪子耳飾與胭脂水粉。
女孩子對這些物件,難免多些興緻,明蘇得了棠演的准許,將妝奩匣子打開了看,還將簪釵耳飾都取了出來,一件一件地拿在手中來看。
這些首飾,自是遠不如皇后如今所用。
但不知是否是她心中存了怪異的影子。
於是看這閨閣,便是處處都不尋常,明蘇總覺,這些首飾太過素凈。
皇后的妝容並不多華麗張揚,但也絕不致如此素淡。
明蘇回憶了一番,單就除夕、初一兩回的宮宴來看,皇后的妝容與她所著衣衫,所配簮釵環佩,皆是恰到好處,除夕家宴,側重於溫婉和煦,初一宴的是內外命婦,她便要端莊大氣一些。
再回想更久前,皇后剛入宮時的模樣,明蘇有些記不清了。
但模糊印象之中,皇后的妝容更偏向於溫暖和婉,所用簮環則更看重質地,更偏愛玉一些。
明蘇的目光在手中這枚素凈的銀簪上停頓了片刻,這些光是瞧著,都覺一股肅然的清冷。
皇后與出嫁前,竟有這樣大的不同。
怪異之感,越發濃重。
明蘇沉思著,過了片刻,她忽地笑了一下,自覺過於較真了。
皇后的妝容興許是宮中梳妝的姑姑選的,而此處的首飾又興許是遺留的幾件,其餘與皇后氣質相契的,並未留下,而是被她帶入宮去了。
這樣一想,怪異感淡了些。
她將手中之物原模原樣地放回匣子里。
接著又拿起桌上的茶具來看。
皇后與她一般,皆好茶,這套茶具在明蘇眼中很粗陋。
但她轉念一想,這家中便是如此清貧,此處多出一套名貴茶具 ,才是當真古怪。
她將茶具放回原位,又走到床前,上頭的被褥疊得整整齊齊,沒什麼離奇的。
再看書架,書架上擺了不少書,仔細一看,都是四書五經,與各類註釋。
明蘇忍不住,又與她識得的皇後進行對比。
四書五經這般正經書籍,皇后應當讀過。
但以她們相處時的談吐來看,皇后應當不止讀過這些。
若只讀過這些,為人必是刻板嚴肅,便如棠演一般,瞧上去像個老學究,但皇後言辭間,時常風趣生動,見識亦土分廣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