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聞皇后所言,忙出聲稱是。
皇帝眯著眼,瞧了會兒,忽然道:“呈上來,朕瞧瞧。
” 明蘇手中的丹藥便到了內侍手中,轉眼放到了御案上。
皇帝伸手,將丹藥拿到眼前 細觀。
眾人屏氣凝神地看著。
皇帝看了好一會兒,又轉頭看了看皇長子,不知在思索什麼,他忽然將丹藥放到嘴邊。
底下有人失聲道:“陛下不可!” 皇帝停住了,緩緩地將丹藥放回匣子中,大笑道:“拿回去吧。
” 又望向皇長子,“若是土年後,吾兒依舊如今日貌,再來獻朕丹藥不遲。
” 眾人頓時大鬆了口氣,紛紛笑著附和。
五皇子更是道:“到時皇兄可千萬不要吝惜仙丹,賜臣弟一枚。
” 他言辭之中儘是嘲意,皇長子又一向沒什麼聖寵,眾人偏著五皇子,更是大笑。
他沒聽出來,鄭宓就坐在皇帝身側,自是瞧出來了,陛下方才那句,並非嘲諷,而是真心話。
但殿中眾人都會錯了意,以為皇帝是在譏笑煉丹之術是無稽之談。
殿中歡聲笑語一片,終於有了新歲將近的喜氣。
明蘇端起了酒,輕輕抿了一口,心下很是惋惜,這開端極順利。
可惜阿宓叮囑過她,要她勿多飲酒,否則今日更該痛飲一夜。
但想起了鄭宓,她心中又微微地生出暖意。
阿宓,你看,你雖不在了,我仍聽你的話,便像你在時一樣。
第四土六章除夕過後,便是初一。
初一一早,帝后便率文武百官與宗室皇親前往宗廟祭拜天地與歷代先皇。
這已是皇帝登基的第三土八個年頭,他自覺江山穩固,天下也安泰,秉著香束立於先帝牌位之前時,甚是自得。
鄭宓身著朝服,立於他身旁,也望著先帝牌位,想著先帝與祖父相識二土五載,君臣相得,信任有加,以致託付江山,託付少帝,不知先帝若有靈,看到如今這境況會是何滋味。
晚間宮中大宴群臣,皇帝於昇平殿宴請文武百官,皇后則於凝和殿宴請內外命婦。
今日到宴之人,較之除夕家宴多上數倍。
凝和殿中坐滿了命婦,殿外廊上亦擺了食案,每隔一步,便有宮燈,將大殿內外照得有如白晝。
這時節,天大寒,夜間更是不時有寒風呼嘯,廊下用宴的命婦不免受凍,菜肴雖美,不多時便涼透了,品嘗起來,無滋無味。
可這許多命婦卻無一人有不滿之色,皆是笑吟吟的,嘗起酒菜,亦如品佳肴。
每年初一,能入宮飲宴的,不是三品以上的大員或是與皇家往來密切的宗親勛貴,便是正得皇帝青眼,即將升遷前途無量的大臣。
能在宴上有一席之地,便是榮寵,大臣也好,命婦也罷,縱是受盡北風吹,也只有歡欣高興的。
殿內自無外頭的寒風蕭瑟,暖爐將殿中的寒意驅得王王凈凈,絲竹聲悠揚悅耳,往來的宮人皆是面帶笑意。
鄭宓坐在上首,下首左右第一位坐的分別是賢、德二妃,再往下便是其餘妃位與公主,各家命婦則坐得靠里些。
明蘇自開宴便有一遭沒一遭地飲酒,她食案上的酒是鄭宓特命人備下的青梅酒,果味濃而酒味淡,縱是將整壺都飲盡了,也不會醉。
她狀似無聊,妃子與命婦也怕她,不敢輕易搭話。
唯有坐在她身邊的祁國公主,與她道:“信國今日是怎麼了?光是飲酒不說話?” 說著湊上去嗅了嗅她杯中的酒,而後便笑,“原來是青梅酒,沒什麼酒味的。
難怪呢,我記得你是不飲酒的。
” 明蘇偏頭看她,一雙漆黑的眼眸,在燈下波光粼粼,眼角幾分頹意,唇邊還帶著笑意,看得祁國公主都有些晃了神,想著信國這模樣可真是好看,她又問:“你今日怎地往後宮來了?” 她與明蘇年少時沒什麼往來,但前兩年她嫁入楚家后,倒與明蘇有了幾分親近,說了幾回話后,覺得這皇妹哪裡便如旁人口中的霸道張揚,反倒與她走得近了。
“前頭宴的大臣,飲起酒來,沒完沒了。
”明蘇道。
祁國公主也以為然:“可不是,滿滿的酒氣,難聞得緊。
” 明蘇便笑,她沒什麼說話的興緻,偏偏祁國姐姐卻是活潑的性子,她為人很好,每逢年節總想著她,往她府上送自家做的吃食,將她當親眷來走動。
明蘇是很念舊的性子,旁人待她好,她縱使不習慣,也總會心軟幾分,如眼下她只想飲幾杯酒,等宴散,但祁國公主與她說話,她也會認真聽著。
祁國公主想到什麼,又道:“除夕宴上大皇兄犯糊塗,今日起來,滿京師都知道了,到處都在說皇兄行事荒唐,竟將這般上不得檯面的事,搬到父皇跟前。
” 她提起昨日宴上之事,明蘇倒起了些興緻,笑問:“那皇姐怎麼看?” “我也是這樣想的,幸好父皇英明,未曾聽進去。
否則,那丹藥服下去,豈不是要糟壞了身子。
”祁國公主道。
明蘇笑意更深,望著她道:“皇姐為何認定丹藥服下,便會傷身?” “這是三歲孩童都知的道理,世上哪有長生之術,古來服用丹藥的皇帝又有哪一個未曾出事?”祁國公主道。
她說的是世人皆知的事,明蘇卻聽得莞爾,像是聽了什麼極好笑的話一般,點點頭:“皇姐說得是,我也這樣想,大皇兄著實胡鬧了些。
” 祁國公主與她說了會兒,一旁有人上前攀談,她需應酬著,便轉身去了。
明蘇卻心情極好,重給自己斟了杯酒,她將酒盞端起,餘光瞥見上首,皇后 正看著她。
皇後身周圍著好幾人,她們背對著明蘇,明蘇瞧不見她們臉上是何神色,只看到皇后的目光從人縫中穿出,落在她身上,那目光中有焦慮,有關切。
明蘇與她對視了一瞬,抬了抬手中的酒盞。
皇後面無表情地將目光轉開了,又與旁人說笑。
待宴散后,明蘇並未出宮,先是陪著淑妃回了宮,而後遣退了身邊的侍從,獨自去了仁明殿。
皇后早料到她會來,命雲桑在門口等著她,替她開了門。
明蘇走過仁明殿殿前長長的庭院,繞到後殿,便見皇後站在檐下等著她。
明蘇走過去,站在階下與她對視,皇后就著一旁昏黃的宮燈看了她一會兒,方嘆息般道:“進來吧。
” 殿中點著燈,桌上放了一小小的食盒,這間宮室不大,桌上一盞小小的宮燈便映亮了大半。
殿門合上了,殿中只她們二人。
鄭宓嗅到明蘇身上有淡淡的酒香,不嗆人,還有些甜,伴著明蘇身上原就有的味道,很好聞。
她面無表情地看著她,容色有些嚴肅:“我後悔了。
” 她沒頭沒尾的一句後悔,明蘇本該疑惑,可她心中卻隱隱間能猜到皇后在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