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妝台前坐了許久,也看了那些胭脂水粉許久,最終還是什麼都沒碰。
既然要斷,又何必給她留下念想。
她推開房門,走去明蘇在的那間廂房。
那廂房的門是掩著的,留了條縫,她走到門邊,裡頭的聲音傳出來。
“明日我不得空,來不了,但後日,我是必來的。
倘若她有什麼閃失,哪怕只受了半點屈辱,你這主事的位置都不必坐了!” 鄭宓止步,透過門縫望進去,便見明蘇側對著她坐著,那主事低首哈腰地站在她身前,連連稱是,稱完了是,那主事又訴苦道:“可想見鄭小姐的人實在多,殿下在此坐鎮,倒好一些,殿下不在,他們都是有身份有來歷的,小的也不好攔啊。
” 這話,顯然就是推脫,能在教坊做主事的,豈能沒幾分拒客的本事。
鄭宓看向明蘇,便見明蘇面上顯出著急來。
她不由嘆了口氣,明蘇的樣貌與淑妃相像,可她的性子卻與姑母像了個土成土,都是一般溫潤和氣。
那主事的推脫敷衍之意如此明顯,明蘇還是沒有動怒,只是格外鄭重地看著他,肅然道:“你只記得,她有個好歹,我不問旁人,只問你。
” 主事說了什麼,鄭宓沒聽進去,正要叩門,邊上傳來一聲:“鄭小姐,求您借一步說話。
” 是玄過不知何時到了她身邊,他一面望向裡頭,一面壓低了聲音,急急地哀求道:“事關殿下,小的實在沒辦法了,您行行好,聽小的說兩句吧。
” 主事行了一禮,要出來了。
玄過大急,徑直扯了鄭宓的衣袖。
鄭宓終究沒狠下心,與他一同,去了側旁的過道里。
玄過沒敢耽擱,四下一望,見無人留意,慌忙將宮中這幾日發生的事,從明蘇如何求情無門到她如何被盛怒的皇帝懲罰杖責都說了一遍。
“脊背上的傷養不好,是要留一輩子病根的,小的實在擔憂,可殿下挂念這邊,連葯都沒來得及好好換。
”玄過說得很急,又將一個瓷瓶掏出來,塞到鄭宓手裡,給她跪下了,“您就當是可憐殿下了。
” 鄭宓不知道這些事,聽完也不知是什麼滋味。
她拿著瓷瓶進了房門。
明蘇聽到聲響,朝門口望了一眼,立即站了起來,拘謹而無措,抿唇道:“你、你怎麼來了?” 鄭宓看得出來,她的緊張與無措之下,還有一些期待和欣喜,但這些期待與欣喜在看到她手中的瓷瓶的時候,便全部消失了。
“玄過說的?”她低著頭,問了一句,正想說她沒事,便聽鄭宓道:“讓我看看。
” 明蘇頓時更顯局促,張了張口,囁嚅了一句:“都快半月了,沒什麼要緊的。
” 鄭宓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明蘇便說不出話了,沉默了一陣,走去了內室,鄭宓跟在她身後。
她到榻前停下,脫下了外袍,露出白色的裡衣。
裡衣上沾了血,格外刺目。
但那是在後背,明蘇不知道,她撩起裡衣下擺,還沒完全撩起,便是一陣咬牙忍耐,緩了一緩,才繼續用力。
鄭宓沒有開口,也沒幫忙,冷眼旁觀。
明蘇感到很難堪,卻沒有說什麼,費了好一會兒功夫,才將裡衣掀起,露出後背。
背上那一大片,尋不出一塊好肉,有些結痂了,有些血痂裂了,滲出血來,血粘到了裡衣上,她掀衣時,不得不用力,又撕裂了一片。
“我給你上藥。
”鄭宓說道。
明蘇意外,雖然看到她手中拿著瓷瓶,但她也猜得到必是玄過硬塞給她的,她沒想過她會願意為她上藥。
大概是這些日子酸苦的滋味嘗多了,單單是一句上藥,都讓明蘇湧起一陣狂喜。
她看了看鄭宓的臉色,鄭宓什麼表情都沒有,目色也很冷淡。
明蘇不敢說話,生怕她一開口,就連這一點溫存都沒有了。
她乖乖地在榻上躺下。
鄭宓坐到榻邊,看著那血肉模糊的脊背。
原本就清瘦身子,眼下更是瘦得只剩一把骨頭,隔著皮肉都能看出骨頭的形狀。
鄭宓打開瓷瓶的塞子,將藥粉灑在裂開的血痂上,她不由自主地放輕了動作,白色的藥粉碰到血,很快融化,原本顏色有些暗紅的血也摻了點白色,化成了血水。
明蘇痛得脊背抽搐,沒能忍住,發出“嘶嘶”聲,卻沒有喊疼,也沒有讓她輕一點。
鄭宓心疼得恨不能替她受了這些杖刑,手下更是小心,低頭吹了吹,想替她減緩一些痛意。
明蘇眼中布滿了紅色的血絲,感覺到她的動作,扭過頭來,顫著聲,安慰她:“早、早就不、不疼了。
” 鄭宓的淚水滑落,她看著明蘇疼到扭曲的面容,看著她蒼白的嘴唇,看著她明明自己痛到了極點,卻仍不忘來安慰她的感受,她就心軟了。
可是,再是心軟,都沒用了。
從剛剛見到明蘇開始,家人慘死的畫面便在她的腦海中不住盤桓。
上完了葯,鄭宓將藥瓶放到一旁的矮几上。
明蘇緩過了那一陣劇痛,好了一些。
她得了鄭宓待她的一點好,滿心都是歡喜,面色雖還蒼白,眼中卻已是湛亮,小心翼翼的,帶著些討好道:“我……” 她正要與鄭宓說一聲,她明日有事,來不了,但後日一定會來,便聽鄭宓道:“你以後都別再來了。
” 作者有話要說:雲桑啊,昨天有評論嫌你不太聰明的亞子了,你要機靈一點,跟優秀的前輩們學一學。
胡敖&李聞:比如說我們。
第土四章明蘇才燃起了一點希望,就打破了。
她眼中的光芒暗淡下去,心想,原來她肯為她上藥,是因這已是最後的溫存了。
她自己撐著她慢慢地坐起,穿上了外袍。
衣衫一遮,傷便看不到了。
明蘇坐到榻邊,跟鄭宓隔著一人之距,雙腿垂下來,微微低著頭。
人究竟是什麼樣的秉性,什麼樣的人品,似乎只有經歷過大事後,方能看透。
鄭宓看著她,身上受了這麼重的傷,可衣袍穿上后,除了面容格外蒼白,竟就看不出來了。
她一貫知曉明蘇是很肯吃苦的性子,卻不知她的隱忍也是常人難及。
鄭宓忽然為她擔憂起來。
宮門森森,禁苑幽幽,她還要在宮廷中生活,皇帝殘忍無情,心思幽沉,明蘇算是姑母撫養的,皇帝會不會遷怒她。
她以後的日子又該過得多難。
“阿宓。
”明蘇開了口。
這平靜的一聲,喚得鄭宓心一緊,不由自主地認真聽。
明蘇沒有看她,低著頭,目光對著地面,她說得緩慢卻堅定:“我做不到。
” 鄭宓一怔,過了片刻,才明白,這是回答她的那句“你以後都別來了。
” “這地方腌臢,吃人不吐骨頭,你在這裡,我暫時無法贖你出去,是我無能。
但若因你一句別來,就傷了心,又或覺得羞愧,便真的不來了,讓你在這裡受辱,那我還是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