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是野蠻生長罷了。
”淑太妃謙虛道。
宮人奉了茶,便被淑太妃屏退了。
太后甚少登門,今忽駕臨,必是有事。
鄭宓又與她閑話了幾句,說的左不過是宮中閑事,想到昨日玄過回稟時提到,忙亂間驚擾了太妃娘娘,便將昨日事,也與太妃提了提,算是安撫。
因明蘇的緣故,鄭宓待淑太妃自來親切,又免不得帶上些敬意。
此時說來,便未拐彎抹角,直言了來:“太上皇在上華宮買通了幾名內侍,串聯了宮門守衛,與幾名大臣書信往來,意圖復辟,被陛下發覺,將那幾些內侍守衛都誅殺了,連宮中都牽扯出不少內應來。
” 此事淑太妃昨夜已令宮人打聽過了,只是沒有鄭宓說的這般清楚罷了。
明蘇與太后私交甚好,淑太妃是知曉的,否則也不會將太上皇遷去上華宮,卻將太后留在宮中,侍奉頗恭。
眼下聽她對昨日之事知曉得如此詳細,也不奇怪,只是諷刺了太上皇一句:“他哪兒閑得下來呢。
” 鄭宓也是這般想:“不鬧上幾回,他必不死心。
” 淑太妃眼中的冷意轉瞬即逝,語氣裡帶出一絲漠然:“他哪有死心的時候。
” 鄭宓明白她的意思,依太上皇的阻暗性子,斷不肯信明蘇,必然以為明蘇會去害他。
朝臣們心中也明白,陛下與太上皇絕無相安無事的時候,必是一方壓倒另一方的局面。
“太妃安心。
宮中這一回回清洗下來,看得清天命所在的人,也越來越多了。
時日一久,太上皇縱使有心,也是無力。
”鄭宓安慰道。
淑太妃有避世之意,明蘇一貫不肯擾她清靜,鄭宓自然也不願她為這些事憂心。
她們二人說起來,皆是太上皇的后妃,但提起太上皇,都無一句好話。
淑太妃與太后也見過不少回了,卻從未有過深談深交。
但淑太妃總覺太后待她頗有一種親近與尊敬。
“陛下孝順太妃,願以天下養,這些亂七八糟的事,自有她去處置,太妃不必煩心。
” 鄭宓又道,她漸漸把話頭往明蘇身上引,好道明今日來意。
淑太妃卻越發奇怪起來。
她與太后,她是妃,太后是后,尊卑有別,怎麼太后與她說話,比從前更和氣了,和氣得倒有些恭順了,語氣竟與明蘇同她說話時有些像。
她奇怪歸奇怪,卻也沒多想,聽鄭宓提到明蘇,想到有些日子沒見她了,道:“前兩日,我令人送了些糕點去垂拱殿,宮人回來說是陛下氣色不大好,像是沒歇足。
” 鄭宓頓覺羞赧,面上有些發燙。
明蘇本來事兒就多,歇得遲,每晚還這般來來去去地折騰,自然會影響睡眠。
淑太妃卻不知,只歸咎到太上皇頭上:“必是他攪出的事,叫陛下費心勞神。
” 鄭宓頗覺不自在,端起茶盞,低頭飲了一口,方若無其事地應和了一句:“正是……” 而後,又意有所指道,“我這幾日見陛下,也覺她神色甚憔悴。
” 說得淑太妃面露憂色,鄭宓又道:“按陛下的性子,若單單是太上皇興風作浪,她至多累些,起色差些,精神頭是不減的,應當不至於憔悴。
” 淑太妃正了正身,神色也正肅起來,這世上,唯一叫她挂念關切的便只有明蘇了。
聽太后這話,淑太妃立即警惕起來,問道:“聽太后話中之意,似乎有所猜測?” 鄭宓思索了片刻,未做隱瞞:“昨日,我聽趙梁說起一樁舊事,說的是,陛下那年自江南回京后,性情大改的事。
” 鄭宓這句話中聽出來,是她特意召了趙梁到跟前來問話,至於為何會召見,自然是她對什麼事起了疑心。
“太後娘娘是說,陛下在江南出了什麼事?” 鄭宓搖了搖頭,望著淑太妃,正色道:“我是說,陛下自江南回京面見太上皇后,太上皇動了什麼手腳,使得陛下多年過去,始終不得釋懷,以致成了夢魘。
” 淑太妃一怔,容色沉了下去。
此時已臨近正午,前朝剛剛散了朝,明蘇乘坐御攆回了垂拱殿。
昨日罰了玄過三土脊杖。
行刑的宮人必不敢多用力,但三土脊杖下去,縱然是往輕了打,也少不得休養半月。
這一上午,明蘇身邊少了玄過,她難免有些不習慣。
待問過了上華宮今日情形,明蘇便只帶著幾名近侍,去了玄過那裡。
玄過是內侍首領,位卑而權重,住的房舍,雖不華貴,卻甚是整潔清雅,且極清幽。
明蘇命人不必通報,帶著近侍便踱著步,走了進去,一面走,一面四下環視。
玄過趴在榻上養傷,聽聞動靜,抬頭看了一眼,看到來人,大驚失色,驚呼了聲:“陛下!”忙便要起身。
“趴著趴著。
”明蘇擺擺手,示意他別動,又抬了下下巴,令身後的近侍去伺候著。
玄過誠惶誠恐,他也確實起不來,趴在床上,拱手行禮:“小的拜見陛下。
陛下怎麼來了?小的這裡是賤地,陛下怎可踏足。
” 有近侍搬了圓凳來,擺在床前,明蘇坐下了,她看了看玄過,與他道:“不說這些,朕就是來看看你,你好生休養便是。
” 玄過原是有些怕的。
他受刑需將養,陛下身邊諸事繁雜,少不得人。
而宮中最不缺的,便是有能耐也有野心的人,自然有人趁他不在,頂了他的差使。
他雖跟隨陛下多年,到底有情分在,可昨日出了這樣大的紕漏,陛下動了怒,失望也是情理之中。
若使喚旁人使喚慣了,不再倚重他了,可如何是好。
身上的痛尚可忍受,反倒是心中的擔憂,來得折磨人,攪得他一夜未眠。
今日醒來,玄過想著最好的結果,便是半月後,他傷養好了,回到陛下身邊,陛下不再怪罪,仍舊如往日一般倚重他。
卻沒想到,陛下竟是親自來探望他了。
“陛下……”玄過眼中有淚意,聲音也帶了些顫抖。
明蘇望著他,倒是笑了:“玄過,你我主僕這麼多年了,我雖生你氣,罰了你,可罰過,也就了了,今日來看你,便是要你好生休養,養好了傷,早日回來朕身邊。
你怎麼還哭了?” 她不說倒還好,一說,玄過便止不住累了,一面抬手去抹,一面道:“小的沒想到……” 明蘇搖了搖頭,很是無奈,她待不了太久,說了兩句話,便起身欲走,走出兩步,又覺得奇怪。
玄過再如何歷練,到底也只二土來歲,平日里也未顯出什麼了不得的品味來,可這間居室,卻不同。
裡頭的擺設,古樸雅緻,側面有一書架,書架上的書,皆是經典古籍,中間有一道竹簾,竹簾捲起了,裡頭點了檀香,煙氣裊裊地升騰,極為清幽雅緻。
此間主人,當是個底蘊頗深的雅士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