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宓與他說了些別的,問他今日跟先生學了什麼,順太妃可好,諸如此類。
明蘇聽得無趣,朝後一仰,靠在迎枕上,閉目養神。
這一日,也著實是累了。
可她一閉上眼,鄭宓的聲音便穿入她的耳中,溫柔且和緩,很動聽。
她王脆便合著眼睛,聽起他們二人的對話來。
說不幾句,明申便支支吾吾道:“擅闖慈明殿是兒臣道不是,他們也只聽命行事,可否請母后寬宥他們這一回?兒臣願替他們受罰。
” 他們指的便是他身邊的那四名內侍了。
明蘇頗為意外。
明申是幼子,卻並不得寵,這些年,宮中又是亂糟糟的,順太妃位份雖不低。
可她這妃位著實也沒多少分量,在宮中說不上什麼話。
故而連帶著明申也是壓抑著性子,養得很是老實,還有幾分軟弱,稍大聲些與他說話,都要紅眼睛。
不想,他竟敢為身邊的宮人求情。
明蘇豎起耳朵來,鄭宓的聲音溫溫緩緩地入耳來。
“他們錯在擅離職守,錯在敷衍塞責,錯在欺你年幼。
宮中既立了年幼皇子公主身旁不得離人的規矩,自然有其道理在,他們不會不知曉,卻仍是由著你獨自亂跑,這心中便已是不敬你,不曾盡心侍奉了。
有過當罰,沒有你替他們受過的道理。
” 鄭宓的語氣並不多嚴厲,卻很使人信服。
明蘇不知怎麼,就睜開了眼。
這一日紛擾下來,外頭天色已經暗下來了,殿內有些昏暗。
明蘇自後頭只看得到鄭宓的側臉,看到她潔白的頸項, 帶著女子特有的柔弱,看到她身前恭敬站立的明申,小小的個子,比她的膝蓋高不了多少,正彎身作揖,認真道:“兒臣受教,多謝母后教誨。
” 鄭宓便伸手摸了摸他的頭。
這回,明蘇不酸了,反倒覺得這一幕極為合意。
甚至鑽出一個念頭,倘若明申是她與阿宓的孩子,他們一家三口,在這寂寂深宮之中溫馨度日,倒也不錯。
這念頭一起,明蘇倒將自己嚇了一跳,她與阿宓,哪裡來的孩子。
她稀里糊塗地胡思亂想著,鄭宓已送了明申出去,時候不早,明申當回他母妃宮裡用晚膳了。
她回來,便見明蘇獃獃地靠在迎枕上出神。
冬日裡,夜幕降臨得極快,殿內昏暗,幾不能視物,鄭宓也未召宮人,自去將殿中的宮燈都點上了。
明蘇回過神來,將視線落到她身上,開口道:“對付這小東西,其實不必這樣麻煩。
” 她指的是明申撞破她們親密的事。
鄭宓自是聽明白了,她吹滅了火摺子,放到一旁,回身走來,坐到明蘇的身邊。
明蘇便順勢側過身來,棄了迎枕,將頭枕到鄭宓的腿上。
鄭宓摸了摸她的額頭,緩緩道:“他已四歲了,開始記事了,嚇唬得了一時,嚇唬不了一世,待他長大,哪一日回想起來,就什麼都明白了。
” “那又如何?”明蘇不在意,要壓制明申於她而言,並非什麼難事。
“何必那般生硬?眼下這樣不是很好?與他稍稍分說,既不算騙他,也在他心中留了些影子,來日他明白過來,也不至於驚訝意外。
你能倚重的自家人不多,明申還小,好生培養,不必多少年,便能長成你的左膀右臂了。
” 鄭宓說得冠冕堂皇,她其實還有私心,偌大一個天下,明蘇總要有後繼之人,目下看來,明申很是合適。
只是此事關係甚大,且將來如何猶未可知,倒不好說出來了。
明蘇靜默了一會兒,伸手環住了鄭宓的腰,埋首在她的小腹間,喟然嘆道:“阿宓,我好累。
” 第七土三章這一日過得,可謂是將多事之秋四字演繹到了極致。
鄭宓替她將發簪取下了,輕輕地按揉她頭上的穴位:“你歇一歇,睡一覺,待醒了,再用晚膳。
” 明蘇依言,合起眼來,鄭宓扯過錦被,覆到她的身上。
錦被還是涼的,蹭到明蘇的下巴,她的眉心動了動,很不安穩的模樣。
過得片刻,她睜開眼,仰視著鄭宓,問道:“我在你這裡待上這許久,妥否?” 原皆是女子,再如何親近黏糊都無妨,偏生她卻有個喜好女、色的名聲背在身上。
鄭宓靜默了一會兒,拍拍她的肩,道:“先睡……” 聽她這般言語,明蘇也就不再說什麼,閉上了眼,過不多久,呼吸便勻稱綿長起來。
天黑得快,殿中燈火,幽靜寂寥。
鄭宓閑坐著,手邊也無書籍與她消遣,便低頭看明蘇安然的睡顏。
這些日子,她們夜夜寢在一榻,相擁而眠,睡前是她,醒來也是她。
鄭宓只覺這世上,再也沒有比當下更好的日子了。
只要相守,便不凄苦,什麼事,都有迎刃而解的時候。
鄭宓伸手摸了摸明蘇的鬢髮,想是白日里累著了。
受擾之後,她只蹙了蹙眉心,便又繼續沉睡。
鄭宓收了手,思緒散得有些遠了。
經這一場打壓,上華宮的宮人被清洗一遍后,太上皇的一舉一動,必然更逃不過明蘇的眼睛了,只是如此一來,她要瞞著明蘇,從太上皇那裡探尋隱情,也不能了。
那這宮中還有何處能覓端倪? 鄭宓心生愁意,她總覺明蘇藏匿的這件事,若不解決,恐怕遲早要在她心裡生根發芽,長成一個沉重的心結。
偏偏她自己又不肯說,鄭宓不免心煩焦急,低頭看到使她心焦煩擾的人,睡得如此沉穩,難免來氣。
禁不住捏住了她的耳垂,卻終究不忍下重手,改做了輕柔撫摸。
一面又想,興許淑太妃知曉內情。
淑太妃自明蘇登基后,便一日賽一日的深居簡出,甚至連居住的宮殿都不曾換,依舊住在原處。
此時,她方用過晚膳,並未立即入寢殿歇息,而是坐在廊下觀雪。
雪是不久前開始下的,庭前道路兩側的宮燈都點亮了,將庭院照得半明半暗,伴著飄雪,很有一番意境,卻也冷得厲害。
宮女恐太妃受涼,見勸不動她,便入殿去,取了大氅與暖手的手爐來。
淑太妃接過了手爐,揣在懷裡,眼睛仍是望著庭中。
那燈火中飄著大雪,紛紛揚揚的,像極了二土年前的一個冬日,也是這般大雪,也是如此寒夜,也是點滿了燈火的庭院。
只是如今,再沒有自這漫天飛舞的雪中走來的人了。
淑太妃坐了許久,宮女見雪越下越大,實在太冷了,不免又勸了一句:“娘娘,入殿去吧,若著了風寒,陛下又要擔心了。
” 她原以為太妃必不肯聽的,怕是還得費些口舌,不想淑太妃卻站了起來,說了句:“也是……” 殿中生著炭火,淑太妃一入殿,立即便有宮人斟了滾燙的茶來,在這雪夜裡,捧在手中,一面吹,一面小口的啜飲,從身到心,都是服服貼貼的愜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