胃裡餓得發燒,昨天中午的一頓剩飯已經是他最後入喉的食物,如果今天這婆娘不來砸門,他本打算再去大劇場一趟的,結果現在可好,一切計劃都打了水漂。
“就算不被扣下,也不知道能不能過稿……”奧布里安喃喃自語,手摸向自己的口袋,“錢……錢……上哪弄錢……”
他的口袋裡除了穿指而過的涼風外,只有一把鑰匙。這鑰匙並不能打開奧布里安家的大門,而是他常年遠行在外的鄰居託付給他保管的。奧布里安將鑰匙掏了出來,他不自覺地來回摩挲著鑰匙上單調的迴旋花紋,鬼使神差間,一個不太好的念頭陡地涌了上來。
——他隱約記得,鄰居床下有個暗格,他曾見過對方從裡面掏出過錢幣來。
想到這裡,奧布里安猛地打了個哆嗦。
“不行不行,”男人猛地一彆頭,沖著自己斷然道,“如果做了這種事,那我跟我筆下寫過的那種卑劣小人還有什麼區別?”他急急地走了兩步,又嘀咕道,“如果我寫一封借條呢?就借一個月,這一個月內我一定籌齊還給他,借條就放在他床上,或者等他回來親自給他……”
“給誰?”
這一聲突兀問話嚇得奧布里安登時發出了一聲彷彿貓被踩了尾巴的怪叫,青年顫抖著回頭看向聲音的來源,臉色霎時慘白一片——他的鄰居就在他兩步之外歪著頭看著他。
“……海、海連。”奧布里安露出一個乾癟的笑容。
因為對方表情和聲音都太古怪,海連不由得多打量了他兩眼:“你在街上楞著幹嘛?”
“我……”奧布里安張了張嘴,“我散步找靈感,正好想到幾句台詞,就念了出來。倒是你,怎麼一點聲音都沒有,嚇我一跳。”
“我走路一向沒聲音,你又不是不知道。”海連不以為意,朝奧布里安伸出手要鑰匙,“你也別在垃圾堆里散步了,上來吧。”
奧布里安訥訥地應了聲腔,走過去將掌心攥得汗濕的鑰匙交給了海連。他靠近了一側頭,這才發現還有一個人站在海連的身後,對方顯然早注意到了他,還朝他友好的頷首示意。
奧布里安困惑道:“這位是?”
“他……”海連卡了下殼,不知該怎麼向自己這位書獃子鄰居介紹方停瀾,乾脆道,“我親戚。”
“噢!”奧布里安連忙朝這位陌生的東州男人行了個禮,“我叫奧布里安,是個作家,也是海連的鄰居。”
“方停瀾,是海連的表哥——嘶!”
他被海連踩了一腳。
海連拿過鑰匙后沒有去打開大門,而是徑自繞到房子的側門放下了綁起的直梯,三兩下便踩著梯子爬到了屋頂。
他已有半年沒回家了。說是家,其實不過是這棟二層小樓的屋頂上開闢出的一個儲物閣間罷了。海連推開房門的瞬間便連打了好幾個噴嚏,從房間裡面直衝出一股陳霉味道逼得他不得不揮著手撲開煙塵,趕緊走到房間中間推開了頭頂的窗戶通風。
方停瀾這時也跟著攀上了屋頂,男人打量著眼前這間幾乎不能稱之為住所的地方,半晌訝然才道:“你……就住在這裡?”
“不然呢?你覺得我應該住在哪裡?皇宮嗎?”海連沒好氣地回話。
一出紅榴港,他這位僱主就笑得比混混還無賴,理直氣壯地表示被小偷詐走的是他所有的住宿費,而他現在身無分文,其餘財產都是計劃開支,如果海連不幫他找回錢包,他也不介意和海連擠在一張床上。
希望他在看到這個破爛地方后趕緊打消主意有多遠滾多遠。海連在連環噴嚏中想。
房間低矮逼仄,塞進三個男人後幾乎再無多餘空間,方停瀾甚至都得稍稍拿手擋在頭頂,才能保證自己腦袋不會撞上房梁。他順手抹了把身旁椅子上的灰,指腹立馬看不出原本的膚色。方停瀾搖搖頭,沒敢坐下去。另一邊的海連倒是不知道從哪翻出了一塊幾乎硬成了鐵板的抹布和一個空盆,他走到房間角落推開一塊木板,露出一座直通樓下的樓梯,青年噔噔噔地下了樓,不一會又抬著一盆水上來,風風火火地做起了掃除。
剩下兩人有些尷尬地面面相覷。奧布里安縮在角落偷偷打量著這個海連口中的“親戚”,心裡頗有些懷疑。
這人倒是和海連一樣的好看,卻又不是一種方向的好看。海連三年前剛搬到這裡時,奧布里安險些以為這個少年是和樓下那些男人女人們做同一種生意的,結果某天夜裡對方坐在屋頂上一言不發的磨刀,把起夜的奧布里安嚇得瞬間沒了尿意。
“我是個打手。”他的鄰居說著,還朝他亮了亮刀,刃口比頭頂的月亮還圓。
這麼一個窮打手怎麼會有一個衣裳這麼精緻考究,又俊美得像劇場男主角的親戚呢?而且這位表哥看到弟弟住在這種地方也毫無表示,一般不都會心疼一番的嗎?還是說他其實並不想來見他這個弟弟,只是迫於家族的要求?末流作家奧布里安琢磨著,簡直要在心裡描繪出一段涉及情殺,陰謀,遺產繼承,錯綜複雜又跌宕起伏的狗血秘辛。
海連對自己在鄰居腦中已經快變成“某位流落在外的異邦貴族私生子”的奇怪設定渾然不知,他推開奧布里安,將門框也順手擦了兩把:“最近怎麼樣?”
“嗯?我、我嗎?”劇本被人打斷,奧布里安才回過神來,“不怎麼好,我的工作丟了。”
“怎麼說?”
“他們家女兒準備出嫁,所以不需要老師了。”提及自己前不久的失業,奧布里安表情有些頹唐,“我倒是覺得女孩兒在嫁人後依然需要學點東西,但他們說有丈夫教育就夠了。”
“嗯……”海連模糊地應了一聲,把抹布擰乾后開始擦床板,“現在呢?打算怎麼辦?”
奧布里安又想起半個時辰前女人的那頓喝罵,他吞了口唾沫:“現在……看情況吧,走一步算一步。”
“要不試試做商船的籌算?我可以幫你介紹。”
“不不不,最近敢走商船的都是不要命的,我沒這個膽。”奧布里安連忙擺手,“聽說這兩年十六島的海盜比任何時候都要猖獗,海連你最近出海也要小心點。”
海連的動作頓了頓,沒應聲。倒是方停瀾看著這位橫行十六島的小海盜的背影微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