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彼時他已經在紅榴港里混了近兩年,多多少少也認識了幾個狐朋狗友,有個綽號叫跳蚤的少年給他出了個主意。
“你應該趁著年紀到了趕緊換一份活,船廠打雜能掙幾個錢?”
“工頭說再干半年我就不用爬桅杆可以學東西了,”海連和跳蚤蹲在港口的角落,看著一雙雙沾滿魚腥味的大腳從自己面前經過,“何況我還能幹什麼,當水手嗎?我不會把我妹一個人放在安萬那區的。”
“當然不是水手,”跳蚤用胳膊肘撞了撞海連,“看見前面那幾個肩上打著灰皮補丁的沒,那是白虎幫的人。”
“所以?”
“他們缺人啊!”
海連擦了把嘴,嘟囔道:“我不當小偷。”
“不當小偷,那就來當個打手嘛,”跳蚤壓低了聲音,“我聽說只要能混進去,哪怕是最底下的人也能搞到這個數,到時候你還用怕那個婆娘!”
“你要去?”
跳蚤嘿嘿一笑:“我倒是想,不過他們說要想當打手,手上得見過血才行。”
海連一愣:“見血的意思……不會是殺人吧?”
“那不能!”跳蚤咋舌,“他們已經給我派任務了,有個羊角巷的老東西據說找他們買了葯拖著不給錢,天天倒有錢換著女人玩。他們讓我去教訓他一頓,廢了他那根玩意。”
“你同意了?”海連驚訝。
“那當然,”跳蚤嘿嘿笑著,朝海連敞開外套,裡面掛著一把剔骨小刀,“我都想好了,等他‘辦事’的時候先嚇唬嚇唬他,然後一石頭拍到他腦袋上,我隨便踹幾腳就跑,簡單。”他說著便撐著膝蓋直起了身子,揉了一把友人的亂髮,“就這麼說定了啊,我等著你,進了白虎幫咱倆就在泥巴區橫著走,誰的臉色都不用看了。”
海連拍開了同伴的手。
跳蚤走後,他則繼續看著來往人潮發獃,一直等到那兩個白虎幫的人打算離開時,他才終於起身追了過去。
“但是他們沒要我。”海連搖了搖頭,“說我身板太弱,根本不可能當打手,只配入伙當個下等的小偷,如果我想干,就把自己小指切一根送過去。”
方停瀾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小海盜的兩隻手。
海連則仍然沉浸在回憶里:“我記得我那天回家的心情很糟糕,格蘭媽媽就住在我隔壁,她在跟她那個相好又在吵架,砸了很多東西,我聽著心情就更壞了。”
格蘭媽媽已經過了最好的年紀,她靠姿色沒法留住那個黑拳場的小明星,而拳手越來越大的胃口使她靠錢也快留不住他了。
拳手罵她年老色衰,罵她居然給自己買劣酒,盤子酒瓶時不時就被擲到牆上,混著女人的哭訴男人的醉罵扎進兩個孩子的耳朵里。海連讓妹妹捂住耳朵,海語照做了,但下一隻酒瓶迸碎時小姑娘依然會渾身一哆嗦。
“你現在就給我找個女人過來,老子不想操你,看到你這臉就沒胃口。”
“你他媽居然敢說這種話?!你要不是靠老娘養著你五年前就餓死了!”
“你找不找?”
海連聽見椅子被踢開的聲音。
“你不許走!”
耳光的聲音。
毆打的聲音,哭泣,辱罵,木材搖晃的聲音,以及一種古怪而沉悶的嗚咽。
“我害怕……”海語小聲說。
“別怕,”海連在妹妹捂住耳朵的手上又加上了自己的手,“一會我偷偷過去看看,你把門鎖好。”
嗚咽聲消失得很快,女人的聲音也隨之沒有了,而男人的喘息聲依然聳動不停。
不知道過了多久,喘息變成了如雷的鼾聲,海連向妹妹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他則慢慢地走出了房間。
大門是虛掩的,他推開一條縫往裡看了看,最先入眼的是一條女人的光裸手臂。破碎的指甲上沾著一豆月光,海連順著月光再向前看,便正對上了一雙凝固的瞳孔。
他應該嚇得轉身就跑,但雙腳像被打了木樁般動彈不得;他應該立刻閉上眼睛,但眼珠也被什麼東西給固定住了,被迫和那一片死白對視良久。
他腦子裡亂極了,像是有無數個聲音在叫嚷,但鬼使神差間,有一個聲音慢慢浮出水面,並且越來越清晰。他不由自主想到了白天跳蚤說的那一句話。
想當打手,手上得見血。
接下來的記憶非常混亂,好像是本能在命令著他必須忘卻,等到他能清醒的開口時,他正滿手是血地站在白虎幫兩位首領的面前,一字一句說道。
“我殺了一個黑拳手,叫棕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