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了他!
“是的,來殺了我!你該比你爹更果斷!”海神號的船長在狂笑,他朝暴怒的青年張開了雙臂,“而我會在深淵裡等著你,等著你們將來露出的後悔的——”
“表情”兩字他沒能說出來,男人的脖子涼了一下,緊接著又一燙,過於冰冷的雨水滲了進去,過於滾燙的血飈射出來,將費禕視線內的一切都染成了無邊無際的紅。
他在滿目血色中凝視兩張年輕的面孔,彷彿透過生者的臉看見了已逝的亡靈。
方闕,商未機,兩個愚蠢的男人,教出了兩個同樣愚蠢的兒子,而我最終居然還是栽在了他們的手裡。他有點想笑,但是鼓噪的胸腔維持最後的心跳已經費盡了工夫,他再沒有多餘的力氣去牽動嘴角的肌肉。爆炸終於涌到了腳下,男人的身體不受控制的從高高飛起的船欄處向後倒去——他在最後一刻終於想起來了,今夜種種似是而非的似曾相識。
是了,八年前他的小師弟從懸崖上墜落時也是這麼一個姿勢。
“我才是……”他聽見了海的聲音,近在耳畔。
——阿禕,未機,我們偷偷溜出去玩吧!
“……最愚蠢的那一個。”
春光正好,駭浪滔天。
第55章手
76.
駭浪滔天,被打擾了安眠的海神於震怒中降下了他的神威,將要為今夜的血與火的舞台落下殘忍帷幕。高聳的桅杆傾倒成林,巨帆成了白色的哀旗,在獵獵狂風中為死者祭奠。
人禍的危機已解,天災即將兜頭傾覆。
直到一聲驚雷落下,海連才彷彿如夢初醒,眉目匆匆染上了驚惶,回頭去看那個剛剛救了自己一命的那個人。
方停瀾左肩上的血還在流,面上卻朝他露出了一個十足寬慰的笑容。“你這做生意的,”他歪著頭翹起嘴角,“怎麼還讓僱主為你擋槍子,再這樣下去我可不付你尾款了。”
“你閉嘴吧!”
剛剛還鋒利如刀的青年如今卻像個氣急敗壞的孩子,他衝過去一把攥住方停瀾的胳膊,“還撐得住吧,我們可能得跳海。”
“不用跳海,海神號船頭有艘小艇,就在前桅右邊的側舷上。”方停瀾閉了閉眼,低聲提醒,“你先去放船。”
“那你怎麼辦?”海連問道。
方停瀾示意海連鬆開自己,他咬牙往後退了幾步,用右手攀住船欄,“我在這等你。”
對方笑容蒼白,海連彷彿意識到了什麼,他臉色瞬間變得難看極了:“你他媽放什麼屁!”說著,他拽過一捆掛在船頭的繩索,飛快地系在了兩人的腰上,“跟我一起去放船。”
方停瀾嘴角笑意得更深了:“啊,我認識這種結,是連命結。”
海連瞪了他一眼:“你能不能省點力氣少說點話?”
繩索很長,方停瀾的左臂無法動彈,只能靠右手撐住船舷慢慢向前,而海連則先一步在前面開路。船頭傾斜度越來越高,腳下已經無法站穩,饒是海連天生平衡感遠勝常人也不得不扶住點什麼東西,從小跑變成了下滑,短短三丈距離他幾乎把盲鷹教給他的技巧全用上了。正當他要解開小艇時,從陰影處忽然一道人影撲了過來,海連避之不及,被他一把撞到了舷欄上。
“你殺了他!”那人手指如鉗,牢牢卡住了海連的脖頸,“我看到了!”
驟然的窒息和撞擊讓海連眼前黑了一下,當他終於看清那人的臉時,一聲驚呼從被壓迫的咽喉中發出:“是你——”
海神號的大副的在與女妖號的接舷戰中失去了他的半張臉,從頭皮到下頜沾滿了雨水都沖刷不幹凈的斑斕血塊,他僅剩的那隻眼睛中精光畢露,咧嘴時口中利齒彷彿下一秒就要撕咬開海連的皮肉:“你殺了他……”
海連掙扎著想要拔出匕首,但影子根本不給他這個機會,或者說,是逐漸沉沒的巨輪不給他這個機會——這或許就是剛剛死去的那個男人給他設下的第一個詛咒。
“你殺了他……你就得跟我一起死!”
青年騰空的雙腳找不到支點,全憑一隻弔掛在舷欄上的手不讓自己滾落入海,但這一隻手根本無法負擔住兩個成年男性的重量,他幾乎可以在暴雨中聽到自己的骨骼發出不堪負累的聲音。
在他快要被缺氧感淹沒時,他忽然感覺到腰上的繩索崩緊了一瞬,緊接著從左側傳來一聲重物墜地的聲響,再下一秒槍聲響起,一道比雨水要灼熱得多的液體飛濺到他的臉上,隨即又被雨水沖刷而走。
脖頸的桎梏在槍聲炸響的那刻陡地一松,海連沒有放過這個機會,他屈膝抵住影子身體,同時左腳用力向前一踹,對方終於摔了下去。
海連捂住喉嚨低下頭,爆炸的搖曳火光中,他只能看見影子嘴角那抹和費禕相同的瘋狂。
海連用力咳嗽了幾聲,等自己稍稍緩過了勁,才有餘力看向自己的左手邊。
他又救了他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