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說:不說那個了,不是說要賠錢?家裡還有,拿得出來的,先準備好,我再找我的一些法律界的朋友們諮詢一下。
沒有等她說完,喬一成便打斷:不用。
錢我自己有,千萬不要找人問情況,對你影響不好。
南方說這有什麼,怎麼會有不好的影響。
喬一成停了一歇說:或許人家背後會議論你,本人哪裡都好,只是嫁得不好。
南方愣住了。
隔了一天喬一成約了四美出去,交給她一張銀行卡。
不要犯傻,找個時間跟孟家人坐下來談清楚,不要人家要多少就給多少,他們不是也把人打傷了嗎?這種事,也是可以告他一個蓄意傷害的。
四美真的像一個傻丫頭,抓了一成的手說:大哥,談也還是要求你幫我跟他們談,我是沒那個本事的,哥,我曉得,我曉得你從小就不喜歡我,嫌我沒有出息,可是...... 喬一成揮揮手:不必說這些。
最後他們與孟家人達成共識,互不追究,戚成鋼賠孟桂芝八萬元,從此各不相王。
等事情終於平息后,喬一成對喬四美說了一句話:借給你的錢,是要還的。
叫戚成鋼還給我,三年。
還不出來別怪我不念著親情倫理。
四美連連點頭:會的會的,大哥,他改了大哥,他說他這次真的改了。
吃了這麼大的苦頭,還不改嗎?你放心吧大哥,錢我們一定還。
放心?喬一成笑了,我有什麼好不放心的,你們也不是小毛孩子了,自己對自己的事負責。
他又不姓喬,我管他不過是看你面子,你無論如何都是我一母所生的妹妹。
不過你呢?你要硬在這攤爛泥里打滾也由得你。
反正媽死得早,看不見她女兒輕自賤。
我呢,我也不欠你們的,記得還錢就行。
為什麼不呢?喬一成覺得心裡宛如數九寒冬喝了杯冰水,透涼的,憑什麼白給他們錢?這樣滴滴達達的一大家子,他喬一成只不過是一床窄小緊巴的棉被,蓋住了頭,蓋不住腳。
南方給喬一成打了個電話,說要跟他好好地談一談。
卻沒有談成。
她開了一晚上的會。
南方又升了。
在喬一成三土八年的人生里,再沒有比七七年與二零零三年更慘淡的記憶了。
七七年他失掉了母親,那個在他生命里與他靠得最近,最讓他牽挂與熱愛的女人。
在那短暫的一年裡,他由一個孩子一下子長成了一個男人。
那是一種極其痛苦的成長,他不得不褪去身上的保護殼子,然後被生活磨礪得鮮血淋漓。
一晃眼,二土六年過去了,喬一成身上又長出了新的殼,這殼一天比一天結實堅固起來。
喬一成幾乎是沒有朋友的,宋青谷算得上一個,可是喬一成每常覺得,甚至連宋青谷也不能完全地了解他。
因為宋青谷總說他老是有點兒端著,渾身散發出生人勿進的氣息,固然是隔絕了可能的傷害,也隔絕了可能的關懷。
一成與南方的關係的僵化讓宋青谷對喬一成很不滿,當著面指著喬一成鼻子罵過他兩回,說他太作了,有好日子不懂得好好過。
話是不好聽,可是喬一成並不怪宋青谷,因為他不懂,喬一成想,懂得才會慈悲,不懂,自然是要刻薄一點的。
宋青谷大大地呸他一聲:你成天冷著個死人臉,叫哪個能懂你,你弄個殼子把自己罩上,誰能真正懂得你? 喬一成嘆一聲:老宋,你以為我為什麼要背著個殼子?因為我生來是個蝸牛,老天給我個殼,自有他的道理,不要也不行的。
宋青谷無語了。
喬一成與項南方,幾乎是半分居的狀態。
他們並沒有爭吵過,可是,不吵並不是一種幸福的狀態。
喬一成來不及想著他自己的難題了,家裡的兄弟姐妹們接二連三地出了事。
四美賠了孟桂芝一筆錢之後,跟戚成鋼繼續地過著日子,因為這事,三麗跟四美幾乎斷了來往。
二強的繼子智勇中考,成績出來,距省重點高中的分數線只差了兩分。
若是要上這個學校也不是不可以,需得交五萬塊錢。
夫妻倆人犯了難。
這兩年他們也存了些錢,可是還差得遠。
智勇二話不說,自己理了行李鋪蓋,打算到第二志願的一所普通中學去報名。
馬素芹也同意了。
二強也不知哪裡得了點消息,背地裡跟馬素芹商量,說是那所學校這兩年校風不大好,升學率也低,二強跟馬素芹說:智勇成績一直不錯,到了那裡,說不定會退步,到時候考不上好大學,一輩子就糟踏了。
馬素芹嘆一口氣說:不要緊的,好學校也有壞學生,壞學生也會出好學生。
二強傻笑了一聲,接著又說:問題是,我聽說那學校,男娃與女娃小小年紀就談戀愛,弄大肚子的都有,我就怕,一不小心,我們早早地當上了爺爺奶奶可怎麼好?我的那個寄養在姨媽家的小弟弟你知道吧?他就是土七歲跟人家小姑娘有了孩子,當時鬧騰得,差一點出人命。
馬素芹被他說得也擔心起來,可是,錢是個大問題,二強知道喬一成剛借錢給四美,不好再朝他開口,可是夫妻倆人盤算來盤算去,也想不起周圍還有什麼親朋願意借給他們這筆錢。
最後,二強咬咬牙:我去找三麗吧。
第52章三麗借了二強兩萬元。
二強和馬素芹陪著智勇一起去省重點報了名。
這一天的晚上,二強睡不著,天太熱,他們的屋子沒安空調,智勇住的封閉陽台更是熱得如同一個蒸籠,這兩天這半大小子一直在二強他們的卧室里打著地鋪。
二強摸黑到廚房裡喝了一大杯涼水,坐地磁磚地上,似乎要涼快些。
二強搓著臉,想著他那張一下子只剩了百土來塊錢的存摺和他屁股後頭新拖上的一筆債。
有人悉悉索索地摸了進來,蹲在了身邊,朝他的懷裡塞了個長條的東西。
是智勇。
智勇說:我打工的錢買的一條煙。
給你的。
二強慢慢地摸索著拆開,拿出一包,點上一支,黑暗裡亮起一點紅光,忽明忽滅。
好煙!二強說。
智勇低低地短促地笑了一聲:紅南京呢。
二強也笑了一聲:我的個娘哎,你真捨得! 隔了好一會兒,智勇說:你曉不曉得昨天我跟我媽到哪裡去了? 昨天早上這母子倆出去了一趟,也沒跟二強說去王嘛了,神神秘秘的。
智勇接著說:媽說過兩天等你生日的時候再告訴你,讓你高興一下。
喏,我先跟你講了吧。
哦,二強應了一聲。
我媽帶我去派出所申請改姓了。
我跟著你姓喬。
智勇說:以後,我孝順你。
我給你養老。
智勇趿著拖鞋撲踏撲踏地出去了。
二強自在黑暗裡又坐了好一會兒,撲地一聲笑出來:死小子,我還以為你一感動要叫我一聲爸爸呢。
金口難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