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一成回家的時候,就聽見這一屋子雜七雜八地說笑聲。
心裡頭突地一松,沒來由地心情好了起來。
到底是自家姐妹兄弟,再不成器,再活得不容易,活得可以開心笑得出來,也算他做大哥的沒白操心受累。
喬一成回到老屋來,是因為王一丁要請兄弟姐妹們吃飯。
一丁的生意上了軌道,的確掙了些錢,一丁一高興,趁著周末,非請大家到飯店裡去吃飯,說是定好了包間,叫大家都到老屋來集中一塊兒出發。
不是年不是節也不是結婚,喬家人這還是第一次在極平常的日子裡一塊兒在飯店裡吃飯,大家都有點莫名的小孩子氣的興奮,三麗四美還換了新衣服化了妝。
馬素芹也被叫了來,她來得遲些,猶猶疑疑不敢跨進喬家老屋的院子。
喬一成想了想說,我去叫她進來。
馬素芹跟在喬一成身後進來了,喬老頭看見大兒子帶了這女人進來,想要罵的話全不敢出口了。
他年紀越大就越怵了這個大兒子,這叫他覺得自己越老越窩囊,然而這兒子是越大在他面前越有氣勢,早已是壓過他不止一頭了。
一丁開了輸舊舊的依維柯過來,把一家子接到早定下的飯店,竟然是挺高檔的地方,四美一下車便整了整衣服,道:好傢夥,虧我們穿了兩件體面衣裳,姐,你現在真的不得了了,享福了!說著親熱地挽著三麗走進飯店。
席間大家一團高興,喬一成借著酒勁兒,跟一丁說:好好過日子,千萬記住一件事:無論何時何地,不要忘本。
一丁敬他一杯答:一定,大哥你放心! 二強的指標也終於完成了,是他的表嫂常征幫的忙。
二強想了半天才想起表哥表嫂正經是讀書人,要他們入書友會可能會有點指望。
可惜大哥一直與他們不甚來往,關係淡淡的,二強實在覺得不好開口。
眼看著要到日子了,要是再完不成指標,二強在郵局就呆不下去了。
實在沒法子,二強去找了常征。
常征二話不說入了會,齊唯民也辦了一張卡,常征還動員了她的朋友們一起入會,大家拿了宣傳資料覺得坐在家就可以買到書挺不錯,都是愛書的人,也捨得花那個錢。
加上齊唯民的朋友,喬二強一下子就完成了指標,還略超了點額。
二強自然是感激不盡,常征笑說:一家人謝什麼呀,就只一點,你別在你大哥面前說,我呀,看他那張不咸不淡的臉就不舒服。
可也怪,你們兄弟姐妹幾個個個都是血肉豐滿的性子,怎麼就他阻陽怪氣的! 齊唯民笑對二強說:不要怪你表嫂,我們常征快人快語,看到慢性子沉穩一點的人就會有一點誤會。
別往心裡去。
那個被常征稱為阻陽怪氣的喬一成近來更加有些阻陽怪氣,他隱約地聽到了一些流言,說是一個很有錢的年青商人正在熱烈地追求著項南方。
這小道消息是喬一成台里一個記者傳出來的,這人是專跑市裡宣傳口的,與市裡宣傳部的人打得火熱,宣傳部的人說是項南方很快就要回南京了,這一回回來,可是要升了,現在都在提拔年青的女王部,況且人家項南方那背景在那兒擺著呢,當初下鄉去鍛煉本也是為了提拔她的目的。
那記者便說:這下子,我們台的喬一成更要抖起來了,夫憑妻貴,說不定他也要再往上升一升,照這勢頭坐到新聞部主任甚至是台長也是指日可待的事。
那宣傳處的王事便笑得土分曖昧,說, 高位也是划得來的。
那記者聽得這話裡有話,便纏了細問,這才知道,市裡新近有一個極重要的投資商,正在追求項南方,不僅給貧困縣投了大筆的錢,也在本市買了極大的一塊地皮,要建最大的一個商業中心。
那記者便把這閑話在台里傳開了,及至傳到喬一成耳朵里,已經差不多是盡人皆知了。
事已至此,喬一成反到奇怪地說他看開了,他對宋青谷說,如果命里真的不該他跟南方有長長久久的緣份,那也只好認命罷了。
這一想法,為宋青谷所不屑,宋青谷大大地呸了一口說:誰要是敢背後這樣嘰歪我的私事,瞧我不一個大耳括子打得他找不著北!你呀,就是天生受氣的命! 喬一成看著宋青谷氣得紅紅的熱騰騰的面孔,想著那個他曾想過無數次的問題,如果娶了項南方的是宋青谷,也許什麼樣的閑言碎語也不會有,誰說血統論已然作古?誰說婚姻里不需要門當戶對?可是,宋青谷卻說過,他與項南方,太熟了,同質的人不會相互吸引,卻有可能是極般配的,異質的人往往相互吸引卻如同小腦袋頂了頂大帽子,說不出的彆扭與不適。
所謂愛情婚姻家庭,不過是一團亂麻,需終身的時間去解開,抑或是被這亂麻套死。
罷罷罷,喬一成頹然倒在自家的床上,由他去吧。
況且,南方也應該不是那樣的人吧。
然而人,喬一成想,人是會變的,並且最善變。
喬一成把自個兒的日子真的過成了一團亂麻。
未等他把這亂麻稍理出一點點的頭緒,南方真的回到了南京。
零二年年初,南方便接到了新的任務,真的升了。
這一年的年三土,南方走訪低保戶,喬一成也在台里值班,兩個人都弄到臨晨才回到項家小院里,孫阿姨死活給他們弄了一桌子的新鮮菜色,一定要叫他們小夫妻兩吃一頓團圓飯。
兩人吃著吃著,便聽見窗外細微的簌簌聲。
落雪了。
南方的雪,每每下起來也不成個氣候,細小單薄的雪花,夾雜著凍雨,啪啪地打著窗玻璃。
南方走到窗邊去看,回頭對喬一成說:這一下雪,又得要忙起來了,要是下像九六年冬天那樣的一場大雪,一些低保戶的房子可就危險,這年,我們也別想過好了。
喬一成看著項南方。
這兩年,南方比婚前略豐腴了一些,眉眼沒有太大的改變,氣質卻愈見沉穩大氣。
喬一成忽地覺得一股子話自肺腹里熱熱地衝出來,直衝到嗓子眼兒,沖得他眼眶也溫熱起來,喬一成衝口說:南方,我們生個孩子吧。
南方的手機忽地響了,她急急地接了電話,說了足有半小時,掛斷電話后南方問一成:你剛才說什麼? 一成說:算了,過了年再說吧。
誰知南方的一句無心之語竟然成了真,在大年初一這一天,雪便大了起來,到了初一的下午,那雪花大得宛若小嬰兒的手掌,看那勢頭,一時半會兒是停不了了,天地一下子變成白茫茫的一片,地上積了厚厚的雪,一些老樹的枯枝受不住那雪的重壓,斷裂了,民居也有被壓塌了房頂的,因為年前天氣一直很好,這雪來得實在是突然,交通,民生全受了重大影響,南方與一成都大忙起來,直忙到初八,天完全放了晴,才算是鬆了一口氣。
南方與一成都突然瘦下去好多,面色疲憊,嘴角與眼角都耷拉著,一成臉上的法令紋都深了許多。
南方受了寒涼感冒了,又過給了一成,兩個人都發起燒來,並排躺在床上,摸著對方身上瘦得突出來的肋骨,都有著說不出的勞累感。
就這麼,過了一個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