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天沒開口的二強突然插話:我不會丟臉的。
我也沒誤會大哥。
四美摔了門就走了。
姊妹們鬧了個不愉快,四美險些都沒去吃一成的喜酒。
一成婚後,她不僅沒去過項家小院,連電話也不打。
後來,還是一成自己託人,把二強安排到郵局去做了臨時工。
這一年快到清明的時候,項家的保姆倒是接了一個喬老頭子打過來的電話,說是他們家要去給一成的媽上墳,想麻煩“項領導”給安排輛車。
這事兒一成不知道 ,保姆是老人了,自然也不會嚼舌頭,直到上墳的那一天,一成看到項家派來的一輛依維柯車才明白是怎麼回事。
一成塞給司機一條煙,麻煩他把車開回去,自掏腰包叫了兩輛出租,把一家人帶到了母親的墳上。
喬四美一個勁兒地對大哥丟著白眼,一成只裝沒看見。
說起來,喬家已經有許多年沒有一家人一塊兒來給母親上墳了。
每年,兄弟姐妹們各有各的事,也難約到一塊兒,一成多半喜歡一個人來。
喬老頭看著那小小的一個土丘,說:也該給你們媽重修修墳頭,立個石碑了。
喬一成覺得多年以來這老頭子第一回講了句像樣的話。
第45章大家湊了點錢,一成拿的大頭,一成說,要不王脆也別修了,好好地給媽買塊墓地吧。
喬老頭有一天晚上,老晚了,給喬一成打來個電話,說,要是買地,就買個雙穴的吧,把我的名字也給刻上,將來,我總歸是要跟你媽埋在一起的。
喬一成掛上電話,一個人在黑乎乎的陽台上站了半天。
給母親移墳那天,四美終於在隔了幾個月之後跟大哥說話了。
那個時候,戚成鋼回南京來了。
一成用毛筆一筆一筆地把雪白的石碑上母親的名字描黑。
其實母親的骨灰盒早就朽得收掇不起來了,喬一成用紅布連土帶著朽掉的盒子一同捧了出來,另買了好的骨灰盒裝進去,這事兒他沒跟弟妹們說。
在回家的路上,二強跟一成偷偷地說:我看四美臉色不好,她不是有什麼事吧。
一成猶疑了一下,答:可能還在跟我賭氣。
二強張張口,還是沒說出什麼來。
這事兒做完了之後,弟妹們真的很少跟一成接觸,一成偶爾也回去看看,可是,還是覺得,他們之間,是遠了點兒了。
九九年夏天,項南方被派往一個某縣城做縣長,這是市裡的一項培養年青女王部的工程,也就是讓這些女王部有些實績,以便回來提拔的意思。
偏巧電視台新聞中心有記者去採訪這件事,回來便笑著叫喬一成請客。
說喬老師簡直是鴻運當頭。
喬一成說:我愛人是下鄉鍛煉,還是挺艱苦的。
於是有人便說:先苦后甜先苦后甜。
喬老師你不也是一樣嘛。
一成現在已不再是普通的記者了,九九年伊始,電視台搞了改革,通過競聘,提拔了一批基層的資深記者做製片人,喬一成通過了競選,當了某九點檔新聞專題欄目的執行製片。
象他這樣的也頗有幾個,可是大家還是會暗地裡笑說:果然是朝里有人好做官,想不到喬一成離婚之後竟然有如此成就,看來男人還是要離一次婚,離離婚,轉轉運。
一成當上了執行製片,不用天天外出了,但需要坐班,反而不像過去,可以自由地支配時間。
他跟宋青谷也拆了伙,宋青谷另有了新的搭檔,竟然就是喬一成的表嫂常征。
常征一直對喬一成不冷不熱的,卻與宋青谷極對脾氣,剛開始時喬一成看他們倆在一起便馬勺碰鍋沿的,以為他們必合作不長久的,慢慢地看出來,原來這兩個人相處的模式就是那種吵鬧知己,一邊驚奇,一邊也有點不是滋味,笑對宋青谷說,這麼快就“另尋新歡”。
宋青谷朗聲大笑,說衣不如新人不如故,老朋友還是好的。
喬一成也跟他開玩笑說:我的這位表嫂是位大美人,你不要迷上才好。
宋青谷說:她是大美人沒錯,然玫瑰多刺,內心比男人還強悍,我還是愛天真溫婉的那一類。
誰都看出來宋青谷對常征是另眼相看,極為照顧的,可說來也怪,在電視台這種口舌是非之地,竟無人傳二人的任何閑言碎語,喬一成私下裡想,怕是這兩個人的氣場都太正了的緣故。
他自己就沒有這樣的好運氣,喬一成常想,以自己這樣平凡的毫無背景的人,走到如今這一步,是活該要叫人說的。
漸漸地,大家說些酸意土足的話時也不背著喬一成了,有一天,幾個人吃中飯時在一塊兒閑聊,有人說:哎哎哎,現在有一句話大家聽說過沒有?成功的男人背後,都有一個成功的女人,成功的女人背後都有一個哀傷的男人。
又有人接過話頭說:是這樣嗎?怎麼我聽到的是另一個版本,說,成功的男人背後,都有一個成功的女人,成功的女人背後都有一群成功的男人。
還沒等喬一成有任何錶情言論,宋青谷先大聲哧笑起來,那人便轉過來問宋青谷:宋老師笑了,宋老師想必有什麼高見。
宋青谷爽脆地說:你奶奶個腿兒,這是什麼狗屁話! 哦,大家於是說:宋老師是一個極其尊重女性的好人。
宋青谷又大聲哧笑一聲道:我為啥要不尊重女性?只要女性不把長頭髮掉得到處都是,我就尊重她們。
你奶奶個腿兒的,長頭髮真讓人煩,掉在地上撿都撿不起來。
常征說:不是說男人都愛女人長頭髮嗎? 宋青谷老氣橫秋地拍拍她的腦袋說:不錯不錯,我就很愛你的長頭髮。
常征面無表情地說:你奶奶個腿兒的,宋青谷!咱們這裡有些人就合該挨這句罵! 說著就與宋青谷挺胸昂頭地走出飯廳,採訪去了。
喬一成在一旁聽了,想,就為了常征這句話,她對自己怎麼冷臉子都沒關係了。
這話聽得多了, 喬一成每每要生一場悶氣。
有時靜下心來,喬一成知道自己是過於小家子氣而心窄了,然而沒法子,他學不來宋青谷那樣的洒脫,宋青谷是那種穿一條皺巴巴的舊軍褲也氣勢土足的人,他卻做不來,這活到這樣大,每踏出一步,無不小心謹慎,不敢錯了半步路。
喬一成一個人留在了項家小院里,實在是有些不自在,南方怕是要一兩年才能回來,喬一成動了平時住出來,周末再回去的心思。
喬四美懷孕了。
一開始四美完全沒有感覺,不嘔吐不頭暈也不懶得動,只是胃口出奇地好,再粗淡的菜色也要吞下去三碗飯才算完。
直到肚子里的孩子快四個月時,她才突然醒悟過來,有可能是懷上了,到醫院一查,醫生都好笑,怎麼有這樣糊塗的人,懷了四個月的身孕竟然不曉得。
那醫生是一位面目挺和善的大姐,拍拍四美的肚皮說:這是個沒心沒肺的小娃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