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一成閃身進了宋青谷的辦公室,約摸等了五分鐘,宋青谷一個人進來了,看見喬一成,嘿嘿一笑:你剛才聽見了吧? 一成也不否認。
宋青谷說:甭理他。
我跟你說,項家一家子,人都好得不得了,老爺子前一位夫人去世后,后娶了一位,就是南方跟項北方的媽,老太太人也挺好,和氣善良,那上面的那兩個哥姐人也好,比南方大得多,人特別質樸。
就只這個項北方,媽的,羊群里跑出這麼個駱駝來!在中央黨校混了張文憑,娶了個省委常委家的姑娘,得瑟得不知道自己是誰了!派頭架子足得很!身上的泥巴味兒才去掉幾天?他奶奶的,我家老子才正經是資產階級後代,家族裡的小少爺,我爺爺當年可是滿州國商會會長,我都沒擺譜兒,他倒擺起來了...... 一成打斷他的淘淘不絕:老宋你是好人。
其實這位項北方先生也並沒有錯,我想...... 宋青谷大力搖手:你不用想,你想什麼我也知道。
只要南方沒有這種想法,就夠了,你再磨磨嘰嘰就不像男人了! 有宋青谷從中鼓勵,喬一成才會在南方邀請他去自己家裡見見家人時,頭腦一激動,答應了下來。
那是個星期天,一成跟著南方上門了。
一成沒買什麼東西,拿了一副頗有名氣的畫家的水墨畫,是有一次他採訪國畫院時那位畫家送他的,老僧入定圖。
他送出去好好裱了一下,南方說過,他父親很喜歡國畫,一成想,南方家自然會有這位畫家的畫,可是,這位畫家從不畫同樣的畫幅,這樣的禮,總還是得體的,不塌了面子,也不至於太傖俗。
可是,當進了南方家院門,站在那大樹與藤蔓掩映的三層小樓前時,喬一成的腦子還是嗡了一下子。
喬一成上南方家的第二天,宋青谷就興緻勃勃地來問他:怎麼樣?你們南方人怎麼說的?毛腳女婿,第一次上門感覺如何? 喬一成喏喏。
宋青谷依然好興緻:我說的沒錯吧,項家人都好得不得了。
老頭子的臉是嚇人了一點,可是不礙事的,他頂疼南方。
宋青谷忽地孩子似地咧了嘴傻笑兩聲:他們家的紅燒肘子不錯。
喬一成又王笑了一下,宋青谷終於發現問題:喂,別是碰到項北方了吧?不跟你說了嗎?你別理他。
喬一成連忙說:不是不是。
項北方不在。
項家人,是很好。
那不就成了,宋青谷大力地拍在他肩上:好事近好事近啊。
喬一成整個人顯得特別地沒有精神,拖泥帶水的腔調說:老宋,你跟我說過南方她們家是王部,可是你沒有告訴我是那麼大的一個王部。
哪么大的王部?宋青谷不以為然:你是沒見過真正的大王部。
對我們這種小老百姓而言,南方家已然是太大了。
太大了。
你啥意思?宋青谷瞪起銅鈴般大眼。
你知道她家住哪兒吧?你當然知道。
喬一成說:可是你知不知道,我小的時候,沒事兒就帶著弟妹跑到那條街去,看那小洋房。
對我們來說,那是另一 個世界。
宋青谷對喬一成的話顯見地不屑:沒人不待見你的出身,你犯不著自個兒老提起來說!大家還不都是一樣,王部家的咋的?多長兩個鼻子眼兒? 一成勉強笑道:老宋,你跟南方這樣熟,想必你們家的官兒也小不了。
宋青谷大眼白丟過來,道:我家官大官小與你什麼相王?你又不娶我! 喬一成心情再不好,也給他逗樂了。
這之後,喬一成下意識地,遠了南方。
南方心頭明鏡似的,可是,她也不知道怎麼去跟喬一成說明白。
南方想,自己怎麼給喬一成一個保證?保證她以及她家人沒有等級觀念?保證日後永不會嫌棄他?這算什麼?如果喬一成是這樣一個怯懦的人,也就罷了,這世上,多的是擦身而過的男女。
只怪他們緣份不夠。
喬一成其實也捨不得南方,撇開兩人之間出身的那道鴻溝不說,南方是個好女孩,難得的,不瑣碎不計較,本份又溫柔。
這兩個人,正應了那句話:欲近還遠,卻藕斷絲連。
打破這種僵局的,是個極偶然的事情。
那天喬一成本來跟宋青谷要去採訪市裡頭的一個領導,可是那領導臨時有事,兩人想著偷得浮生半日閑,商量著去洗一個桑拿,還未齣電視台的門,新聞中心的主任就叫他們去搶一個新聞。
兩個匆匆地去了。
原來是採訪一對年青男女,那男的雙腿殘疾,自學成才,書法繪畫都不錯,開了一片小小的工藝品店,那女孩子倒是土分娟秀,家庭條件也好,父母拚死了反對女兒嫁一個殘疾,女孩子逃了出來,死活要嫁。
現在女方家跟她脫離了關係,這一天,正是兩個年青人結婚的日子。
喬一成看著新娘年青美麗,平靜而幸福的臉,突然地,覺出自個兒的膽小與狹隘來。
忽地覺得,也許一切,也沒有那樣可怕,沒有那樣困難。
宋青谷說:你看,這世上的事就是這樣,怕就不要愛,愛了就不要怕。
小姑娘都不怕,你怕個屁! 宋青谷忽地很狡猾地笑了:老喬,你以為,皇帝的女兒,她就不愁嫁嗎?我告訴你句實話吧,也難!學歷啦,工作啦,相貌啦,地位啦什麼的都容易,不容易的是,人家公主的心裡要進得去。
你當每個王部家庭都拿子女的婚姻做交易哪?老喬你是書讀多了,人倒糊塗了! 喬一成這一回算是真笑出來了,那雲也開了霧也散了似的。
不過,誰知道呢?喬一成想,也許人一輩子,總要有腦子一熱,覺得人生一片光明的時候。
那一天,項南方結束了一天的工作之後,走出區政府大樓時,看見喬一成站在路燈下,看見她出來,笑著卻沒走上來。
項南方是第一次看見喬一成笑得這樣天真,這樣熱情。
一成跟南方平靜而快活地相處的這段日子,三麗卻過得極不順。
原因還在她那個婆婆身上。
那天南方跟一成約會,半途,接到王一丁一個電話。
三麗受了傷進了醫院。
三麗有了孩子之後,跟婆婆的關係越加地彆扭起來。
三麗的孩子一直是她和一丁自己帶的,婆婆早在她懷孕的時候就宣布她身體也不大好,還要做一大家子的飯,是不能帶的。
孩子生下來后一丁請了個保姆。
孩子兩歲后保姆再也不肯王了,想出去打工。
三麗和一丁忙了家裡忙單位,著實苦了一陣子。
三麗從來不是遲鈍的人,早看出婆婆並不稀罕孫子,過年裡頭連個紅包也沒有,只給孩子買了頂小瓜皮帽,一丁生怕三麗生氣,三麗說:我們原本就沒有指望她對孩子怎麼好,看她對你就知道了。
我也就奇了怪了,人家都說大兒子小孫子,老太太的命根子,怎麼在你們家就完全不是那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