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家的兒女(全本) - 第63節

喬一成完全摸不著頭腦,被那幾個女人哇哇哇地一通吵吵得七葷八素。
還是二姨把他拉到一邊,一五一土地把事情說了。
喬一成氣得手腳冰涼,一是氣喬七七,這個不爭氣的小孩,火上澆油,又給他添一件事,二是氣二姨,明擺著是想脫身,不管一丁點兒事。
喬一成冷冷說:我不管,我也管不了。
那邊楊鈴子家的女人們一聽就炸了,就連二姨也極不高興:你不管?你是他的親大哥,難不成喬家的孩子做錯了事,要我們老齊家來負責。
一成臉板得如同一塊木板:您放心二姨,連累不著你,你就叫他們把人拖走,愛怎麼處理怎麼處理。
七七藏在人堆里,臉孔白得嚇人,全身軟沓沓地,像散了骨架的小木偶,他是被二姨從床上架起來走過來的,整一天一夜沒吃沒喝了。
喬一成說他不管,二姨當然也不管,楊鈴子一家人倒也王脆,轉身去了。
不過個把小時功夫,嘩啦又打了回來。
這一回,不僅人來了,連躲椅被褥牙刷臉盆都搬了來,也不說話,幾個女人利利索索地打開躺椅,在地板上鋪好被子,把臉盆牙刷往衛生間一放,在喬一成的家裡,擺開了野營的陣式。
楊鈴子媽頭上扎了塊格子圍巾,睡在躺椅上,痛苦地啤吟著。
就只一個晚上,喬一成便扛不住了,覺得自己真的快要崩潰成一塊塊碎片了。
一成一步一挪地走出卧室,剛下腳便覺得踩著個什麼東西,低頭一看,是喬七七。
七七半睡半醒,一隻手腕上死死拴了根繩子,繩子的一頭,系在楊鈴子姨媽的褲腰帶上,她們怕這孩子跑了。
七七抬眼看著踩痛了他的這個哥哥,幾乎是個陌生人,然而,這是他親哥,是他沒見過面的媽的孩子,與他是一樣的。
一成替他把繩子用力地扯下來扔在一邊,看著他的臉色不對勁兒,伸手探一探他的額頭,嚇了一跳。
一成回身找來了退燒藥,遞給喬七七。
喬七七有點兒迷迷糊糊的,轉頭讓一讓,不肯吃。
喬一成揪了他的耳朵給他把葯灌下去,七七火燙的臉貼在喬一成的手背上,他大約是有點兒燒糊塗了,不清不楚地說 :救我呀,阿哥! 喬一成明知道他叫的不是自己,然而,也不由得心尖子顫了一下。
就象很多年前,二強抱回小貓半截子非要養活,他不同意,然而敵不過小貓那微弱的一聲咪唔,就軟了心腸。
更任何這不是個貓,是個活生生的半大的孩子。
是他的小弟弟,漂亮得不像他們家人的孩子。
喬一成覺得一口熱血直湧上來,若不是他還提著口氣,早一口血直噴出來了。
一成終於於楊家一家子坐下來協議。
鈴子的身體,胎是不能打的,只得生下來,但是,沒結婚,才土八九的女孩子,在娘家生個孩子算怎麼回事?街坊鄰居一人一口唾沫就把楊家一家子給淹死了。
喬一成長嘆一聲,說,要不然,就給他們倆把婚事定下來吧,要不怎麼辦呢? 楊家人沉默了許久許久,最後還是楊鈴子她媽拍的板。
她看著縮在一角的那個叫七七的孩子,她不是笨人,也看得出來這不是個壞孩子,生了一付好相貌,可惜沒什麼大用處。
可是自己那個不爭氣的女兒,拖著個沒有爹的孩子將來能找什麼好人呢?眼前這個孩子至少脾氣是好的,自己的女兒受不了氣的。
於是,兩個孩子的婚事便這樣定下來了。
兩個人都還沒到晚婚年齡,鈴子的大姨路子挺廣,不知從哪裡給打了介紹信,瞞了兩個人的歲數,把結婚證給辦了下來。
沒有這一紙婚書,孩子的准生證也是拿不到的。
鈴子從學校里退了學,沒辦法,肚子快藏不住了。
七七也退了學。
他病了。
去醫院也查不到什麼大毛病,就是發燒,打針吊水吃藥全不管用,到後來,所有人都擔心這孩子會不會燒壞了腦子。
醫生說,可能是神經性發燒。
楊鈴子媽一聽,倒過意不去得很。
老百姓,也不分清神經性疾病與精神病的區別,只覺得別是逼壞了人家孩子,也害了自己女兒一輩子。
於是拎了水果去看這個小小的毛腳女婿。
七七正瞪著天花板發獃,臉瘦得額角的青筋都清清楚楚,象個小紙人似的。
鈴子媽伸手摸摸他冷得冰塊一樣的手,倒了杯熱水叫他暖手。
喬七七甚至說了聲謝謝。
楊鈴子媽嘆了口氣去了。
常征終於接到消息是在七七結婚的頭兩天。
常征也是瘦成了一把骨頭,跌跌撞撞地被自己大姐扶著找到七七。
常征說:小七這婚你不能結。
七七叫:阿姐。
常征看著他,滿肚子責備的話一句也說不出口,眼淚撲簌簌地沿著因生病而顯得王燥的臉上往下淌:小七,對不起,我對不起你。
你叫我怎麼跟你阿哥交待啊。
喬七七說了數日以來第一句清清楚楚的話:不要告訴阿哥,不要告訴阿哥! 喬七七他們的婚禮很簡單,鈴子一心想穿白色的婚紗,長長的裙裾,穿上了像雲霧繚繞周身似的,被鈴子媽一口否決:肚子大成這樣還他娘的婚紗! 鈴子氣得哭,然而自己理曲在先,只好啞了口,想著生完孩子以後再補穿一次。
但終究是沒有穿成。
七七穿了套西裝,大家都想,幸好沒辦酒席,不然誰會看得出這個孩子竟然是新郎倌兒。
喬一成在七七結了婚後突然如醍醐灌頂,自己做了件大錯事。
可是,晚了。
喬家小七的這場莫名而來的婚事,讓所有人跌破眼鏡。
只有一個人對這件事莫不關心。
因為她有更為重要的事要做。
這個人就是喬四美。
四美一直堅持每月給戚成鋼寫三封信,她讀到初中,九年裡寫的字兒不及這八個月里寫得多。
在最近的一封信里,戚成鋼給了她一個電話號碼,說,他們那兒通上電話了。
喬四美興奮地一夜未睡,第二天便打了那電話。
可惜一直一直不通,四美就一遍一遍地打著,一直撥到手指頭都抽筋了,終於聽到電話接通的信號聲。
四美突然緊張起來,她想不起來要說些什麼了,心裡頭那些話突突地往外冒,油井井噴似地要噴發出來,可是,在接近噴發的那一刻,卻無聲無息了。
喬四美拿著電話的手都發著顫,好半天好半天,那邊才有人接了電話。
是四美完全聽不懂的方言。
喬四美對著話筒叫:我找戚成鋼! 那邊問:喂喂喂,你找誰?你找誰? 戚成鋼,戚成鋼。
請找戚成鋼聽電話。
那邊彷彿在嘶聲地叫喊,可是那聲音聽起來卻又遠又低。
接著,咔的一聲,電話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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