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唯民說:說真的,是我想,再多存一點錢,我們好好地辦一個婚禮。
常征笑說:不要緊的,簡單一點也無妨。
拿腔拿調地又說:會有的,麵包會有的,一切都會有的!突然又湊過來,神秘地說:嘿,我爸有錢,他會給我一份嫁妝,咱們去天涯海角玩兒。
齊唯民溫和地說:我爸去世得早,他一直跟我說,男人,是不可以用女人的錢的。
男人是要替女人撐著一間屋子,把老婆呀,孩子呀,團在屋子裡,不受風不受雨。
征征,你爸給你的嫁妝,你自己留起來,我自己會存錢,然後我們結婚,我帶你去天涯海角。
齊唯民要走,最捨不得的,不是常征。
是喬七七。
土六歲的喬七七,初中畢業了。
可是他沒有能考上高中,中考那幾天,七七發起高燒,從小的毛病,一考試就要出點問題。
中考頭兩天,齊唯民就做好了準備,藥品營養品接連不斷地餵給他,那段時間他身體還真不錯,成績沒有大的提高,好歹沒有再差。
可是,防不勝防,臨考前,七七還是病了。
可以說毫無意外的,七七落了榜。
阿哥要走的消息,比落榜的事兒更叫喬七七沮喪。
齊唯民告訴喬七七,他給他聯繫了一家夜高中,讀個三年,國家一樣承認文憑,又不象正規高中那樣辛苦。
七七把腦袋低得快到第三顆扣子,小小聲地說不想讀,阿哥,我想跟你一起去下鄉。
齊唯民說,小七你別縮在角落裡,天涼,地上不能坐。
不是阿哥不帶你去,那邊條件真的挺艱苦的,孩子上學都要走幾土裡的路,你從小體質就不好,不適合去。
我跟你阿姐說了,她會照顧你的,你阿姐說,你可以住到他家去。
七七說:我不要。
我就呆在這裡。
阿哥你什麼時候可以回來? 齊唯民猶豫了一下,說:要走個兩三年呢。
七七,等你畢業了,阿哥就回來了。
喬七七突然把頭埋在膝蓋上,嗚咽起來。
齊唯民心痛不已:七七,我常有假的,一放假就回來看你。
你在家,要聽二哥和姐姐,阿姐他們的話。
齊唯民走的那天,常征帶著七七還有常有有去送他。
有有長成了一個九歲的挺拔少年郎,已經在少年宮練習舞蹈有兩三年了,走路時腰板兒筆直,雙腿修長得誇張,略有些外八字,雄赳赳的,一路上都在笑話愁眉不展的喬七七:喬七七,淌貓尿,羞羞臉。
說著,就來了個跟頭。
火車緩緩開動,巨大的轟鳴聲里,七七忍了一路的淚,終於掉了下來,真的淌了“貓尿”。
齊唯民下了火車又坐了一天的汽車,在飛揚的塵土裡顛簸了大半天,才到地方。
這裡,真的是貧困縣,整個縣城,只有一座稍像樣一樣的房屋,是文革時修的縣禮堂。
兩個月以後,齊唯民下到下面幾個村剛回到縣委,就有人告訴他,南京有人來看他。
齊唯民飛跑回宿舍,看到站在一棵高大的槐樹下的常征,圍了條鮮艷的紅圍巾,戴著同色的手套,捂著嘴,只露了一雙亮晶晶的眼睛看著他笑。
常征的身後慢慢地又走出來一個人,搖搖晃晃的,臉色不大好,是七七,兩個人有頭髮都灰撲撲的,落了一層的灰。
齊唯民在縣委王部宿舍的小院兒里,打了熱水,趁著午後的好太陽,幫常征洗頭髮。
暈車剛好的喬七七躺在廊下的長椅上的一方太陽里舒服地曬著。
常征頂著一頭的泡沫,歪過腦袋來,沖著齊唯民,嘴裡的泡泡糖吹出一個大大的泡泡來,撲的破了,粘了她一臉。
齊唯民心中柔情萬千。
又過了兩個月,齊唯民休假回南京,拉了常征上街,在寶慶銀樓買了一隻樸素的金戒指。
常征與齊唯民結了婚,他們商量好了,把婚假攢起來,土一還有三天假,加在一塊兒用,去天涯海角。
喬家的兩個孩子也在籌備著他們的婚事。
一個晴天霹靂咣地打下來,打破了他們的日子。
那領著喬老頭他們幾個搞集 資的頭兒卷了一筆巨款跑了,那剩下來的幾個糊塗蛋,就成了替罪羊。
這一兩年裡,集資的風,吹得周圍的人們昏了頭,有好些人把一輩子的積蓄都壓了進去,一下子,全沒了。
大批的鄰里涌到喬家門口,兩扇薄薄的木板門根本無法擋住瘋狂而憤怒的人們。
喬家幾乎被他們給拆了。
家裡稍值錢一點的東西都被搬走了,連同三麗做好的兩身結婚的衣裳。
喬一成接到信兒趕回家的時候,看到的是一片的狼藉。
堂屋裡被搬走的冰箱在地面上留下一塊微微壓塌下去的一個正方形,屋裡的箱子床鋪都被掀開了,茶杯與碗碟全部碎在地上,到處是瓷片,踩在腳下嗝吱地響,象地在叫痛似的。
三麗與四美抱在一塊兒哭,二強與喬老頭兒都青頭腫臉的。
喬一成心裡的憤怒燒成一把火,直撲了喬老頭而去,他竟然舉了椅子腿兒向父親直衝過去,被二強攔腰抱住了。
憤怒歸憤怒,做兒子的,沒有看老爹被人砍死的道理。
喬一成與弟妹們連夜把喬老頭送上了火車。
車箱里昏黃的燈光映著喬老頭的臉,又蒼老,又絕望,象一塊不成樣子的抹布。
火車拉出一聲長笛,裹著冬夜冰涼的空氣,罩著喬家的兄弟姐妹們,他們排成一行,同樣地,在這個黑夜裡,重新體味出多年以前母親去世時的倉惶與不安。
喬老頭說,要去投奔下鄉多年前的一個拜過把子的王兄弟去。
二強與三麗的婚事只好先擱了下來。
還好一成給三麗存的那筆錢被三麗藏在舊日的書本里沒有被搜了去。
家裡仍然每天涌了成堆的人,再沒什麼好拿好搬的,他們便再不肯走,一定要討一個說法不可。
喬家的大門上被人貼了大幅的白紙,黑字寫著:欠債還錢!還我血汗錢!濃墨油亮,字跡全無章法,張牙舞爪的,象是隨時要衝出紙面撲將下來的怪物。
家裡是肯定住不得的了,喬一成狠狠心,把弟妹們都接回了家。
葉小朗從上海回南京,一跨進家門,看到的便是,小小的家裡,擠了一屋子的人。
第33章小朗心情很壞。
她被拒簽了。
大使館的那位胖胖的簽證管甚至都沒有耐心聽完她結結巴巴誠惶誠恐的答話,便給了她的一個“有移民傾向”的結論。
那蓋章的叭的一聲在小朗聽來幾乎是惡狠狠的。
小朗想起,在使館外排隊時認識的一個女孩子告訴她的,如果是一個女的面試官的話,千萬要扮得灰頭土臉,笨里笨氣一點,如果是男的,那就要楚楚可憐一點。
小朗想,她甚至還沒有機會在這位肥胖的女官員面前表現出一點笨里笨氣,她憑什麼連一個扮傻充愣的機會都不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