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成他們電視台年終分了不少的東西,居然有海南的大對蝦,一成給家裡帶了點兒,一人只攤到一隻。
四美飛快地把自己的一份兒吃掉之後,又揀一個,一成說:那個是二強的,你從小就是這樣,大了還沒改! 四美的聲音充滿了整個屋子,語速飛快,一字一句都好象在半空中打著轉,快活地在飛:人家二強還要趕二場,孫家有的是好東西等著毛腳女婿,這個就讓給我吃算啦!哦?二哥? 二強埋著頭,吃著,頭也不肯抬。
一成若有所思地看著他,提醒他:二強,回頭去孫家,別喝多了。
二強抬眼看大哥,眼睛里的茫然無措使他看上去突然象個孩子,然後,他點點頭。
可二強還是喝多了,醉了。
他沒想到孫家這一次是要把他介紹給所有的親朋,當然是做為小茉未來的愛人。
二強不知道孫家原來有這麼多親戚,擠滿了小茉家的三間屋子,每間屋裡擺了桌年夜飯,孫小茉的媽媽牽著二強一個屋一個屋地介紹,這個是大姨,這個是二姨,這個是三舅,三舅媽,這是小叔叔,那邊的是大伯和二伯。
這個就是我家女婿。
小茉媽說。
二強不知道說什麼好,只得一杯接一杯地陪著孫家的親友們喝著白酒,小茉的表姐對小茉說:你家那個人快喝醉了,你不管管? 小茉坐著動也不動,微斜了眼遠遠地睇二強一眼,說:管他!神情矜持又帶著女孩子對男朋友土拿九穩的一種得意。
二強喝多了,眼前的東西開始 象水裡的倒影兒在飄。
小茉媽和小茉兩個把他扶到小茉的卧室。
這裡也擺了一桌酒,坐著孫家親友中的一些年青的女人,小茉讓二強睡在她的床上,把帳子放下來。
二強在帳子里安靜地睜開眼睛,盯著眼前的一片朦朧,耳邊有外面女人們清脆爽利的聲音,咯咯吉吉的笑聲,在說著他。
很瘦。
女孩子的聲里藏著壓得扁扁的笑。
還好個子高,有點倒八字眉,呵呵,生氣了小茉,不過看上去還蠻舒服的。
看上去就好欺負是不是小茉? 二強心裡奇怪的一點點悶氣在一片說笑聲中慢慢地飽漲起來,脹得他喘氣都困難,他不曉得他在這一片陌生中王嘛呢?剛才拚命喝酒對著人傻笑的,是不是自己? 有人掀了帳子伸頭進來看他,帶著一星涼風,二強聞到小茉慣用的面霜的香氣。
小茉的手手心是熱的,手背卻涼,她就把那涼的一片貼在二強的額頭上:你怎麼樣?還好吧? 二強覺得更奇怪了,明明他心裡是清楚的,可是聽到小茉的聲音,總覺得那聲音遠得很,還帶著點執忸,要喚醒一個渴睡的人似的。
二強輕輕地撥開小茉的手:讓我靜一下子。
他說。
過了年不久,小茉媽就提出,讓小茉跟二強把證給領了。
二強也就答應了。
照老規矩,領了證還得準備個一年半載的,才正式辦酒。
領證的過程,有點兒不順。
二強找了現在公司人事處的想開一個證明,可是人家說,還得是原單位,因為喬二強的人事關係並不在公司。
可是,二強當初是被工廠除名的,最後才想起,可以在街道開。
兩個人去領證的那天,孫小茉總覺得眼皮子跳,她媽說,弄點白紙粘在眼皮上,這叫“白跳”,算是破了這個邪。
小茉貼了以後又覺得這樣的一個日子弄個白不拉吡的東西貼在臉上太不吉利,又抹掉了,於是眼皮又跳上了。
小茉緊張得滿手是汗,問媽媽:二強他不會不來吧? 小茉媽安慰女兒:他怎麼會不來?我們家這條件,蠻配得起他了,我們待他又好,女兒,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
二強果然來了,可是兩個人坐車去民政局又反了方向,終於到地方的時候,發現排了好長的一溜隊。
好容易排到了,二強把準備好的喜糖遞上去,再把介紹信戶口本和照片也遞過去。
正待緩過一口氣,那辦事員突然說:哎呀,這照片好象不行呀! 小茉緊張地問:怎麼不行?我們在正規照像館照的呀! 那微有些斜視的辦事員細細地看那照片:這底色不對呀,不是正紅,有點偏玫紅。
二強結巴地問:是......是正紅吧? 辦事員把照片對著燈光細看,伸長了胳膊拿著再看,又遞給一旁的年紀長一些另一個辦事員看。
小茉象等待宣判似地,求助地看著那年長的辦事員。
那位阿姨終於說:是有點兒偏玫紅,不過還行,給他們辦吧。
喬二強聽見孫小茉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來,喬二強因為她的這一口長氣,心忽地微微痛了一下,一下子就原諒了她及她家裡人的步步緊逼,卻又發現,自己原來是有點兒怨著他們的,這念頭叫二強嚇壞了,在他的年青的有些糊塗的混沌的日子裡,他從沒有怨恨過誰,哪怕是從前馬素芹的男人,他也並沒有恨過,就象大哥說的,不管怎樣,他有不對,所以他不恨。
他的心思簡明直白,象一本打開著的大字幼兒讀物,喜怒哀樂,一覽無餘,卻這樣地,無知無覺地恨了待他真的不錯的人。
二強以無比恭敬的態度接過大紅的結婚證,表示出了無比的欣喜,連那斜眼的辦事員都打趣他,快要高興傻了吧。
小茉很快活,二強的欣喜有點陌生,因而格外地叫她歡喜,她用力地挽著二強的胳膊走出民政局,幾乎象是吊在他的胳膊上,她步履輕快,喋喋不休,直說了一路。
二強把結婚證給父親與大哥看,喬老爹老生長談:結婚是好事,只是,我是沒有錢的,我的錢早幾年都貼給你們了。
你們各人顧各人。
喬一成冷冷地打斷他:用不著一而再再二三地說,我們早知道了,並不想揩你的油! 這話由兒子對父親說多少有點過份,然後喬老爹並不在意:這就好,識相是好的! 一成悄聲地對二強說:二強,你這可就算是已婚了。
這話如同一個悶雷打在二強的頭上,因為還沒有正式地辦酒,二強的意識里並沒有這樣鮮明確實的認知,他好象一個知道期末是一定要考試的孩子,只因了那考試還遠,就可以不當真,暫時能混便混上兩天似的。
已婚人士喬二強慢慢地認清了現實,在接下來的日子裡,開始一點點地築起他與已婚女子孫小茉的家。
小茉是獨女,她媽留她在家裡住,小茉也願意,她說自己不能王,有老人靠著總是省心得多了。
也許喬二強是可以跟孫小茉和和美美如一般的夫妻那樣,辦酒結婚,安穩地過了一輩子的。
如果不是有那麼一檔子事的話。
如果喬二強那天上街買東西不是挑著近道走的話。
那就碰不見那幾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