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業青年喬二強重又找到了一份比較穩定的工作。
他接替了妹妹喬四美,進了街道印刷廠。
這個作坊式的小廠子,多半是街道上閑散的家庭婦女,冷不丁地來了個小夥子,那一群閑得發慌的女人們,對著這個突然出現的年青的面孔,興奮得象炸了窩的喜鵲。
成天拿二強打趣,說笑到興頭,還會動手動腳。
也有大嫂子們私下裡議論:他就是喬家那個跟老婦女談戀愛的小男娃,於是,有人應:噢喲,作孽。
廠長是個腿腳不大好的老頭子,看出二強的不自在,索性派他出去送貨,二強就常騎了三輪車將裝訂好的書本運到客戶那裡,再裝了新的待裝定的書本回來。
這個城市冬天潮冷阻濕,夏天悶熱如火爐,明晃晃的太陽水銀似地鋪一地。
這兩季,都長得叫人絕望,二強踩著三輪,那車的一個輪子不大好,總發出吱呀的聲音,二強就踩著這樣的車子,一天天在大街小巷裡吱呀著來去。
人被太陽曬著,風吹著,人更加地黑瘦,倒練出了點瘦筋骨,只是臉上的孩子像全不見了,看上去竟然比喬一成老相,眉間一個淺淺的川字。
黑黑的喬二強,不大說話的喬二強,總微皺著眉頭的喬二強,在廠子里的小媳婦大嫂子眼裡,倒頗吃香,有人就說,喜歡喬二強那種“高倉健”式的表情,比奶油小生耐看。
二強聽了這種評價,臉上起有一種茫然,這麼一來,似乎又不大像高倉健了。
只有喬一成,暗地裡看起來,總覺得二強象個被催熟了的果子,他更情願他象以前似的沒心沒肺。
二強工資不高,一成時常也塞些錢給他,二強也就拿著,後來有一個偶然的機會,一成發現那些錢還有他平日里的多半工資,都被二強存進了那箇舊存摺里。
存摺被二強小心地夾在一本舊日記本里,壓在箱底。
那本子還是當年母親在廠子里得的獎,黃色的紙面,扉頁上印了個“獎”字,年代久了,顏色褪得差不多了,不知二強從何處找了來做這個用途,還鎮重地被壓在箱子底。
一成看了,站在二強身後說了句:痴情的人是可恥的。
二強不作聲也不回頭看,只給了哥一個倔倔的後腦勺。
那天喬二強踩著三輪送完貨,難得一個秋天涼快的天氣,他慢慢地沿著街道騎著,想混過上午去,不那麼快回廠子。
有一輛五路公交車從他身邊經過,路窄,車開得不快,車窗玻璃咣咣地震響著向前。
有個女人向車外探了探頭,又極快地縮了回去,大約是被售票員罵了。
二強忽地一歪把,差一點摔 下三輪去。
立刻又坐正了,緊趕慢趕地踩起腳踏。
第27章那車上了大路后開始加速,二強拚命地蹬著追在後面,趕得太厲害,嗓子眼緊緊的,象被一隻手攥著似的,每一口呼吸都生痛的。
好容易到了一站,車門開處,那女人下了車,下得急,歪了一下,剛剛趕到的喬二強幾乎滾下三輪想扶她一下,沒扶著,她略轉臉看看滿面是汗的二強,走了。
那麼一轉臉,先前那一會兒隱隱的一份相似完全沒有了。
二強把車停在路邊,坐在馬路牙子上。
旁邊有家店子,門前擺了個冰櫃在賣冷飲,這一夏最後的存貨了吧。
二強歇過勁兒來,走過去,買了土支白雪公主,一氣全吃了,吃到反胃,吐了一地,被戴紅袖套查衛生的老太太罰款兩元。
喬一成婚後的小日子過得還算不錯,如果不算上一些小而碎的不如意,喬一成基本上覺得自己是一個幸福的人,至少是一個近似幸福的人了。
那些小不如意,說穿了,不過雞毛蒜皮,簡直地拿不到檯面上來說,可是,就象是眼裡的砂,小,沒有危險,然而落進眼裡就叫人不舒服,眼睛不舒服,有時候,就是天大的事似的。
結婚後兩個人一直是輪流做飯的,兩個人從小都不是嬌生慣養,這倒也不是難事。
兩個人都在新聞單位,都是最基層的記者,一忙起來,跟刑警差不多,接到電話就要外出的,所以,一個星期七天倒有六天兩個人不能坐下來一同吃個飯,平時都是各自在單位的食堂里混上一頓兩頓。
電視台的伙食相當不錯,也有餐費補貼,可是喬一成從小節儉習慣了,總覺得食堂里的菜貴得叫人肉痛,一個人做飯又犯不著,寧可在外面的小店裡買點包子餛飩,小朗卻不在乎,每天在報社食堂買上兩個菜,呼啦啦一氣吃個王凈,她從不挑食,加上在這個城市總算是有了一個家,心一寬,胃口更旺,所以,結婚兩個月,葉小朗一下子胖了土斤出來,個頭本來小,這下子,有點象只飽滿的白胖餃子,喬一成卻瘦了有五斤,面色青黃,惹得同事們打趣調笑。
好容易有個周末,兩個人都休息,喬一成說好好做頓飯吃,葉小朗主動說她去買菜。
喬一成看著小朗買回來的一堆葷素菜,挑著撿著一堆綠色葉子說:小朗,你這買的是什麼? 小朗說:韭菜啊,這你都不認得了? 一成笑說:我當然認得,可是你看啊,這韭菜都皮了,摸在手上都發粘,這怎麼吃? 小朗問:怎麼不能吃。
一成說:這樣的韭菜味兒沖,不好吃。
小朗把水籠頭開得極大,嘩嘩地沖著手:好吃的。
喬一成說:你是北方人,從小愛吃蒜,不怕沖,才會覺得好吃。
小朗不耐煩起來:喂喂,一成,大男人,吃不得蒜怎麼行?你們南方男人就是窮講究,怪不得人家叫你們小男人。
說著咣咣咣地切肉。
一成笑了,揉揉她頭髮:你這話可有點地域歧視啊。
一瞥眼,看見葉小朗切的肉:喂,你這是什麼?打算做個什麼菜? 葉小朗白他一眼,笑了:肉片炒青椒,不是你說愛吃我才買的? 喬一成說:我說的是肉絲炒青椒。
那不一樣嗎? 我習慣吃肉絲炒青椒,我們家從來都是吃肉絲炒青椒。
那我們家還從來都吃肉片炒青椒呢!我們家買來的肉都片成片的。
我們家的肉都切絲。
小朗咣地把刀扔下,氣呼呼地看著喬一成:我說你,大男人家,瑣瑣碎碎你煩不煩。
喬一成也覺得自己有點兒小題大做,看她瞪圓了眼睛挺可愛,不由得軟下來說:行行行,我不瑣碎了行不行?你願意片就片吧,王嘛把毛都炸起來,跟個小野貓似的。
葉小朗得意地笑了,拿起刀來沖喬一成晃晃,繼續片肉。
兩個的口味也著實是南北相差太遠,喬一成做的飯菜葉小朗嫌淡,葉小朗做的飯菜喬一成覺得咸,葉小朗愛吃麵食,動不動就包餃子,總覺得好吃不過餃子,喬一成卻是打小就不大吃麵食,喜歡熱呼呼的小炒就米飯。
兩個人便時常為了飯桌上的吃食菜色而叮叮噹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