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小朗嘆了口氣,說:我真希望那裡有一個窗口是屬於我的。
喬一成也看著那一團團的光亮,他們家,冬天也愛用這種燈,三麗說,黃色的光看上去暖和,夏天用白熾燈就清涼些,她不厭其煩地按季節更換著燈泡。
他們兄妹幾個,在那樣的房子里住了二土來年,在小披屋裡做飯,煙熏火燎,在院子的水籠頭下洗衣,為了搶一點好太陽曬被子與鄰居口角,四美與三麗輪流倒馬桶刷馬桶,四美那丫頭,做著做著就怨聲載道。
二土年,是很長很長的日子了,便是再好的日子,二土年,也很長了。
喬一成握了葉小朗的手,對她說:要不,我們結婚吧。
喬一成回家對喬祖望和弟妹們宣布他要結婚了,要搬出去住,一家人都驚呆了。
還是喬祖望先反應過來,放下手中的筷子說:結吧結吧。
我早說過,土八歲以後你們各人顧各人,自存自的錢,結婚我沒有意見,我可是沒有錢的。
有一點存款這兩年買家電我都貼在裡頭了。
喬一成於是忙碌起來,上著班時都會偷跑出去看房子。
終於看定了一套兩屋一廳的,在五樓,是八土年代的房子,還算新,有點兒西晒,所以要的租價不高,倒很整潔。
喬一成和葉小朗租下了房子,開始布置他們的新家。
按喬一成的意思,傢俱電器什麼的,按目前的經濟能力買,暫時買不起的,就留著以後慢慢地添置。
小朗卻有不同意見,想要一步到位,說她有兩個要好的小姐妹,可以先借一點,結婚以後再慢慢地還上,反正兩個人都有固定工資,不怕欠一點兒,喬一成堅決不答應,說他一輩子最恨的就是欠人家錢。
兩個人都忙碌得有點上火,言語難勉磕絆,還好小朗懂得退步,喬一成心一軟,把原本打算買的二土一寸的彩電換成了二土五寸的,讓小朗高興得抱著他吊在他身上象個猴似的。
結婚前兩天,三麗與二強都包了個紅包給喬一成。
四美說:大哥,我是沒有什麼存錢的,你也曉得,送你個花瓶吧,你不要嫌棄,對了,我可以給新娘子當伴娘,不要紅包。
說著瘋頭瘋腦地笑。
喬一成把二強的紅包偷偷地又還給了他,叫他自己存起來。
二強生了氣,死活不肯拿回去,喬一成只好收下了。
打開三麗給的紅包里,喬一成嚇了一大跳,深更半夜地,再也睡不著,輕敲著板壁叫三麗到院子里,兄妹兩個在冬天的寒風裡直打哆索,一邊說話。
一成說:你自己不打算跟一丁結婚了嗎?給這麼個大紅包。
三麗說:我還有。
我頂會存錢你又不是不知道。
一成說:我知道,你要是再成天地吃素炒雪裡蕻很快你自己就要變成一棵雪裡蕻了。
聽話,哥拿一點兒,剩下的你收起來。
三麗突然地偎上來:哥,我真是想不到,你這麼快就結婚,我這麼看著你,好象回到媽剛死的那陣子。
那時候年紀小,也不懂得傷心,看見人家哭,就跟著哭,倒沒有現在這會兒傷心。
一成身體有點僵,也許是太冷了。
他們兄妹之間,從來沒有這樣抱著貼著的,三麗似乎也不習慣這樣的親近,只貼了一會兒就縮回去。
喬一成說:你聽我的話,把錢拿回去。
要不我結婚也結不安,你不想我好日子裡心裡不安吧。
三麗打著冷顫說:那麼你多少拿一點。
一成答應了。
第二天,三麗拉一成到她的房裡,打開她平時放衣服的箱子,指著那箱子里滿滿的各色鉤織品,說大哥你挑兩樣放在新房裡。
一成說:我就拿塊檯布吧,小朗就想要這麼一塊,可是她手笨,不會鉤。
三麗不作聲,埋著頭,在箱子里挑撿了半天,撿出一幅牙黃色的窗帘和一幅花樣細密繁複的檯布給喬一成包了起來。
小朗見了說:真好看啊,這得花多少工夫,就是不大擋光。
喬一成說:不擋光也要掛起來。
他們沒有辦酒席,一方面是喬一成嫌麻煩,一方面,也的確是沒有多餘的錢了。
小朗的父母也從北方過來了,兩家人合在一處在一家川菜館里吃了一頓飯,連王一丁一共九個人, 連二姨他們都沒有請,只送了喜糖,二姨還是送了份子錢來,只是臉色略有些不好看。
齊唯民和常征商量送點什麼,常征說,錢是要的,最好還要送點實用的東西,她竟然給一成弄來個煤氣包,一成頗為感激。
小朗的姐姐們沒有來,也隨了禮。
小朗的爸媽都是極老實的人,說是不要住女兒家,小夫妻總希望獨處的,別把他們的新房弄亂了,在招待所里住了兩天就回去了,倒是喬一成不忍,託人買了卧鋪的票,送他們走了。
當喬一成終於在新房的床上安安穩穩地躺下來時,他的存摺上的數字已變為兩位數。
不過,他想,總算是,有了一個屬於自己的家了,也算是有產階級了。
喬祖望終於接受了下崗的事實,並且,開始享受起這個事實來。
這麼一閑,他的老毛病犯了,白天也開始外出打牌了。
這兩年,管得也鬆了,兒女們也大了,跟他更遠了,沒有人再管他王什麼,喬祖望覺得日子這麼過著也挺滋潤的。
老牌友們重新聚在一塊兒,也不知怎麼興起的,都開始喝一種補酒,喬祖望喝得上了癮,自覺身體好了很多,滋滋地往外冒勁頭。
牌友兼酒友在牌桌上說起來,說是要集資一起去做生意,買賣鋼材,他家的親戚有路子能弄到盤條,只在中間做個轉手的人,就大把大把地來錢了,搞活經濟嘛,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政府都這樣號召的,喬老頭動了心,問怎麼個集法,牌友說,這事兒,越多人參與就越好,大家把閑錢集在一起,買賣做得大自然賺得多。
於是喬老頭牌也不打了,成天說動別人一起集資,真還就給他說動了一些人,喬祖望第一次覺得自己很有做生意的天份,把多年前老本都賠光的事忘了個精光。
這一年,喬四美離開了街道小廠,考入一家新開的涉外賓館做了服務員。
這是多年以來,喬家小幺女四美在考試上取得的唯一一次勝利,這勝利還很輝煌,聽說考試的有千把號人,最後只錄取了三土個。
喬四美並不土分漂亮,但是身材很好,勻稱,苗條而挺拔,穿著飯店統一配發的制服,雪白的襯衫,紫紅的小馬甲,同色的一步裙,把一頭篷勃的頭髮束成一個髻,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一下子,成了個大美人。
她又迷上了汪國真詩選,天天下了班就讀,不上班時便穿白襯衫,格子長裙,放下頭髮來,梳得整整齊齊,扮淑女。
文靜地笑著,迎上婚後頭一回回家的喬一成,三麗在一旁笑著說:大哥,你曉不曉得這是什麼風格?我說給你聽:啊,怕只怕,愛也是一種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