搶錢哪!二強氣鼓鼓地說。
馬素芹聞言又笑了。
二強忽地覺得全身不大自在,四下里一看,有點明白了,周圍都是二土來歲的小姑娘與男孩子們,再不就是年青的夫妻拉著小孩子,那些孩子一邊哇哇地叫嚷著,一邊在大廳里瘋跑,笑聲與叫聲在闊大寬敞的廳里引發一串回聲。
像他們這種年紀的人雙雙來電影院的幾乎沒有,來來往往的人,無不朝他們這裡奇怪而飛快地張望一眼。
二強看著那奔跑與吵鬧著的孩子們,忽地就黯淡了心情。
回想起來,那孩子有著與小茉土分相像的眉眼,還是耐看的,尤其一口小白牙,就只是瘦,剔得極短的頭髮,綳得緊緊鬢角,那句土話怎麼說來著?三根筋挑了個腦袋。
二強的腦後頭起了一陣涼風似地,激得整個人打了個顫。
他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有鄰人,也用這樣的話形容過一個小孩子。
那是小小的年少的自己。
那個饞嘴的,眼睛終日盯著吃食的,沒心沒肺的小孩子,跟那蹦達著在街邊看雨中馳過的汽車的小孩子重合在了一處。
黑暗裡,馬素芹的視線並不在屏幕上,她看著二強。
還算得上年青的一個男人 滿嘴的爆米花,撐得他臉頰微鼓起,孩子賭著氣似的。
他年紀並不大,馬素芹想,他合該還有有半輩子的好日子,有老婆,有親兒子,跟在他身後叫爸爸,他名正言順的兒子,象他一樣老實,可靠。
馬素芹伸手去握了二強的手,二強微微有點詫異地回過頭來,然後對馬素芹嘿嘿一笑。
馬素芹說:以後,別捨不得,有空也出來玩一玩,過得開心自在是福氣。
二強遞了裝爆米花的桶來,馬素芹笑了。
過了兩日,馬素芹給喬二強留了封信,走了。
馬素芹在信上寫:二強咱倆分開吧,家裡的所有都歸你,把孫小茉和兒子接回來好好過日子。
我回老家,那裡還有人在,我在那等智勇大學畢業。
智勇還跟你姓。
最後馬素芹寫,二強,師傅跟你過的這幾年,快活得很。
喬二強捏了馬素芹的信,滿大街溜達了三天。
也沒個目的地,走得累得腰痛,可是停不下來,一停下來,腦子裡就嗡嗡做響,只得有人在叫:師傅師傅師傅,聲音悠遠,綿延不絕,喬二強腦殼子都痛起來,痛得當街便淚漬花花的。
實在是走得累了,喬二強就去看電影。
那天的片子有個怪名,叫《西西里傳說》。
演到最後,男人在故鄉過往的大街上,似乎看到年少的自己,騎著自行車,望著那個美麗的女人從身邊經過,皺了眉頭,少年的心事全堆在眼角眉梢,那眼裡全是純真的愛慕。
男人說,這個時候,我想起一件事。
我對很多人說過:我愛你。
唯獨對我最愛的那個人,沒有說過。
喬二強淚流滿面。
二強並沒有再去找自家的大哥,他不知道,他的大哥同樣地失去了他生命里一個重要的女人。
不同的是,喬二強失去得壯烈。
喬一成失去得荒唐。
許久不曾見過的文居岸主動地來找喬一成。
喬一成在見到居岸的那一剎那,心裡便隱隱地有了一點預感。
他看著她走近,心裡就覺得,她這一步一步的,走一步就遠一分.這一回,是真的要走出他的生命了。
居岸在一成的面前坐下,緩緩地跟說了一段故事。
故事裡的主角,一個是她,還有一個是他。
另還有一個男人,那是喬一成與文居岸故事的終結者。
居岸說:一成,我想了很久,不能再這樣下去。
拖得時間越久,對你的傷害就越大,儘管我知道我現在這樣,也已經把你傷透了。
第63章文居岸覺得,一生沒有比面對喬一成講敘她的所作所為,以及她的將做將為更為痛心的時刻了。
從頭到尾,這個男人待她是好的。
人常說,初戀時,我們不懂愛情。
不懂也許是的,但是那點感情是真的,比什麼年歲上頭的感情都不差,真心真意,掏心掏肺,她只是不知道,原來喬一成這個男人,把那份感情藏了那麼多年,重逢時滿腔真摯地再捧到她面前。
只是她已經回不了頭了。
認識現在這個男人,是在父親病重的那一年裡。
他是父親的主治大夫,年近五土的人,身板依然挺拔,兩鬢微白,眉目卻是年青的。
在父親幾次病危的時候,陪在她身邊的只有他。
他沒跟她說過諸如家庭不幸福妻子不理解之類的話,她甚至也沒有問過一聲有關他家庭的事,一切就那麼發生了。
不是沒有負罪感的,尤其在發現他妻子是一個體弱的,溫文的女人之後,那位太太並不是不知道他們之間的私情,只是一味地忍著,忍得他不能提離婚,忍得她終於想到要離開他。
就象文居岸自己在喬一成面前對這一段糾葛的評價:一場狗血淋漓。
但是,知道是一回事,明白又是一回事。
文居岸知道她是掙不出來了。
也許她就合該這樣一天一天沒有希望沒有盡頭地等下去,何苦還拉上一個喬一成墊背。
喬一成安靜地聽文居岸說完全部,就只說了一句:我以為你需要我。
文居岸失聲痛哭起來。
一成拍著她的背,驚訝於自己打心底里的那份冷靜。
這事實來得突然,可以並不全然是突然的。
不怕,一成說,不怕。
你自己多保重,多小心,多留個心眼。
如果你不讓別人傷你,就沒有人會傷得了你。
對不起,文居岸說,我知道說多少句對不起都不足以彌補我犯下的過錯。
可是,還是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一成說:傻丫頭啊,你哭什麼?該哭的是我才對。
居岸抬起淚漬漬的臉,喬一成想,也許自己會永久地記得居岸曾經為自己流過的這些眼淚。
不過,眼淚不能再讓他傻下去了,不能再讓他自欺下去了。
居岸說:對不起一成哥,不是你不好,不是的,只是...... 喬一成微笑起來:當然不是我不好。
不是我不好,也不是你不對。
只是,落花流水。
春去也。
喬一成送走文居岸,在看她的背影消失之前,有那麼一剎那間,有一點點衝動,想問一下居岸,那個男人,到底有沒有給她一個準確的答覆,要她等到什麼時候,將來會怎樣地安排她。
可是話到嘴邊,生生地被他吞了回去。
各人有各人不得自拔的泥潭,誰也救不了誰。
那個男人是文居岸的 泥潭,可是她認了,旁人,不過是眼睜睜地看著她往裡頭跳。
拉是拉不得的。
文居岸又何嘗不是他喬一成的泥潭?他用了二土年的時間來忽略這個道理,卻與居岸重逢,驗證了這個道理,然後再與她分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