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壇]集郵女 - 5.31羅伊斯生賀無責任番外——沉靜如海 (1/2)

二戰AU 靈感來自法國電影《沉靜如海》
戰爭遙遙無期,我的青春也漫無止境。我既擺脫不了戰爭,也擺脫不了我的青春…而他就那樣離開了,把自己交付給命運,和其他人一樣,和整個不幸的民族一樣。
(一)
在我的父母因為戰爭去世后,我和我的叔叔老懷特斯一起,生活在這座英法交界的美麗小鎮,這裡遠離戰區,美麗、寧靜、祥和,但不是什麼富裕的地方,所以德國人看守這裡,並不劫掠,邊境的人們得以喘息,像往常一樣生活。
老懷特斯是一戰的老兵,他常擦拭著那枚勳章,他唯一的勳章,他並不講故事或者咒罵誰,只是擦那枚勳章,而我在乎的只有他那條天氣轉冷就痛得要命的腿。
在不出門工作的時候,我和鄰居太太瑪麗一起做手工活兒,她為全家做衣服,而我為老懷特斯織保暖的護膝,她有一個八歲的兒子皮埃爾,如果空閑,我會教他算數和英語,小孩子學得通常很快,我想給他點什麼當成獎勵,卻連一塊果仁牛奶糖也拿不出來,德國人只肯給我們維持簡單生活的物資,稍微好點的東西都輪不到我們這些平民。
老懷特斯和我的處境還是比鎮上一半的人要好,他有一份打魚的工作,收穫不好也不壞,如果不拿出去賣掉或者送人,也是難得的營養來源,我是鎮上唯一的女家庭教師,那些更富有的人家雇我來教他們的孩子,鋼琴、唱詩、算數、英語,通常結束了一天的課程,我才拖著疲憊的身體採購第二天要用的食材,然後回家準備晚餐——我叔叔做的東西實在令人難以下咽。
“這是什麼?”我放在桌上的新鮮果醬引起了他的好奇。
“我用黃果醬摻了一些葡萄,我們沒有糖,只好用葡萄代替。”生活物資的匱乏使我不得不發揮多餘的想象力,弄出點能咽下去的食物來。
“做的非常好,又有一樣德國人不會有的東西。”叔叔嘗了嘗我的醬,做出了評價,其實果醬的味道寡淡極了,我們也只能苦中作樂。
德國人的車又來了,這兩天他們經常不懷好意地在房子外亂轉,我不知道他們想做什麼。
“懷特斯先生、小姐,你們的房子將被徵用,一名德國軍官要住在這裡,我是他的副官,來挑選他的卧室。”副官展示了徵用令,這代表我們無法承受拒絕的代價。
“卡莉斯塔,領他去看房間。”叔叔萬分無奈地說。
縱然萬般不願,我還是領著他上了樓,帶他看了兩間客房,但副官還是不滿意。
“那是誰的房間。”
“我父母的。”
他在我父母的房間里轉了幾圈,我強忍著把花瓶砸到他腦袋上的想法。
“這間非常好。”他讚許地笑了笑,輕易地選中了我父母的房間,作為侵略者的卧室。
我抱著父母的合照,氣沖沖地走下了樓,一下午他們進進出出,搬來那位軍官的行李,在他們走後,我跑上了樓,把卧室衣櫃里的衣服一件不落全拿了出來,和德國人共用一個卧室,那是對我父母的侮辱。
壓抑不住的憤怒使我的雙手開始發顫,我總不自覺盯著廚房,那裡放著幾把刀具,通常用來處理魚和肉,也可以劈進人的骨頭。
但我不能這樣做,我希望老懷特斯活著,他也希望我活著,我們在亂世中相依為命,像所有被德國士兵荼毒過的家庭一樣。
“去為我彈一會兒琴,凱莉,你愁容滿面,我也開心不起來。”老懷特斯試圖營造一種輕鬆的氛圍,我再清楚不過,於是我打開了鋼琴蓋,巴赫的素質從指端流淌,夜色緩慢而寧靜,直到我看見他。
他。
德國人。
醉人的樂曲戛然而止。
我滿懷憤恨地望著他,佔領我的房子的是一名年輕人,踏著皮質軍靴、披著筆挺板正的灰鼠皮,胸前掛著令人厭惡的鐵十字勳章,蒼白而輪廓分明的臉上泛起一抹虛偽的笑意,高挺的鼻子像被人打了一拳似的,顯得並不對稱,藍綠色的眼睛只能讓我想起夏日池塘腐敗的綠藻,為什麼這種美麗的顏色要出現在他的臉上?我厭惡地移開眼神,假裝他並不存在。
“小姐、先生。”他先後對我和老懷特斯打了招呼,沒有得到任何回應,他接著介紹自己,“我是馬爾科·羅伊斯,羅伊斯上尉。”
“我很遺憾,如果我有選擇,我是不會來的,我被要求住在這裡。”他摘下軍帽,露出金色的、梳理整齊的頭髮,語氣誠懇地說,“現在我要去我的房間了,可是我不知道該怎麼走。”
回你自己的地方去!
我站起身,一言不發往樓上走去。
“祝您晚安,先生。”
他不緊不慢地跟在我身後,看到我父母的房間后,用欣賞的目光掃了幾眼,“房間非常好,謝謝你,小姐。”
我當作沒有聽見,摔上了門。
“謝天謝地,好像很規矩。”老懷特斯感慨道。
我一句話都沒說。
(二)
“早上好。”德國軍官下樓的第一件事就是向我們問好,他彷彿並不在意沒人願意理睬他這一事實,自顧自說著話,“我昨夜睡的不錯,但願你們也一樣好,鎮長告訴我,我可能會住進一座城堡…但你們的房子比城堡好多了,至於吃飯的事情,不用你們擔心,我自己會在營房食堂用餐。”
沒有人會擔心你,事實上,我今早也只準備了兩個人的早餐。
我無視了他的話,脫下圍裙,從他身邊經過的時候甚至用力撞了他一下,這是警告,不要再說那些無聊的話,也不要表現出虛假的禮貌,我要他知道,在這座房子里,沒人在乎德國人是怎麼想的。
我小心翼翼地維持著新‘房客’來之前的生活,工作、採購,甚至翻出了一條母親的舊裙子,打算改成適合的尺寸。
“晚上好,但願你們白天過得愉快。”羅伊斯上尉走了進來,依然沒有人回應他,他接著說下去,“好像要變天了,海浪很大,我通常十點鐘回來,恐怕會打擾你們,我可以走廚房的小門,你們可以鎖上大門。”
聽起來可真像一位紳士。我嘲諷地想,重重地踩著縫紉機,為我的裙子碼邊,不和他有任何交流。
“祝你們晚安。”我聽見他立正致禮的聲音,軍靴底部砸在木板上,我的眉頭跳了一下。
“這下方便多了。”老懷特斯說。
“什麼?”
“鎖上大門,省得見到他。”
“我們從來不鎖大門,也不會為了任何人鎖上大門。”我堅持道。
“好吧,隨你便,孩子。”叔叔摘下眼鏡,他的起身越來越不容易了。
“又難受了?”
“你知道,戰爭的創傷永遠治不好,能怎麼辦呢,痛苦也是一種敵人,但還是得活下去。”他拄起了拐杖,拒絕了我的攙扶,一個人往卧室走去。
我的心情不太好,因為叔叔的身體,因為家裡的不速之客,因為收音機里盟軍不利的處境,我出了門,點燃了一支煙,聊以慰藉,煙草的霧氣升騰而起,經過肺部的一瞬間,將帶有我的全部壓力與思緒。
軍官的座駕停在門口,我想把煙扔進他的油箱,想了想又忍住了,除了激怒這些德國渾球,我誰都傷害不了。
似乎有什麼人在看著我。
我抬起頭,馬爾科·羅伊斯正站在窗前,不再是那身軍裝,而是普通的襯衫,人模狗樣的,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依稀覺得他是在對我微笑——這噁心的德國渾球在對我笑,看我在門前吸煙對你來說很好笑嗎?
我用腳踩熄了只抽了一半的煙捲,回到了房子里。
第二天早上我在排隊採購的時候又看到了他,只是這回他穿著軍裝,我認得他的車,所以多看了一眼,他對我點了點頭,我默默回身,不加理睬。
比遇見德國人更糟的是,我的自行車丟了,我只得走路回家,腳上起了很多血泡。
“方法好用嗎?”老懷特斯建議我用冷水沖一衝腳。
“腳還是很疼。”我賭氣地說,“反正以後得習慣走路了。”德國人到來后,收入僅僅能維持生活,我們負擔不起一輛新自行車。
我赤著小腿和腳,往上面澆著冷水,試圖讓自己舒服些,廚房外的窗口有動靜,我循聲望去,我最不想見到的人就在外面——我連忙放下了裙子,跑回客廳。
他將軍帽拎在手裡,又把手背在身後,彷彿這樣能讓我們好受一些。
“晚上好。”他溫和地說,“今天的天氣很冷,在德國也一樣。”
一片沉默,只有他一個人在說,我不喜歡這樣,所以我的手頭總要做點別的事,來表現我沒有在聽,老懷特斯也是一樣,我們在用自己的方式表達對德國人的抵觸。
“…我非常尊重那些熱愛自己祖國的人。”
又是立正的聲音,他的軍靴踏在木板上。
我煩躁地放下了手中的書。
“很久沒聽你彈鋼琴了。”
“你想聽什麼,巴赫、莫扎特、還是貝多芬?”無一例外,他們都是德國人。
我的情緒更壞了。
“不光德國有作曲家。”
“有他在我就不彈。”
我決不會讓德國人享受我的琴聲。
(叄)
我一個人坐在路邊,腳實在太疼了,從前有自行車代步時還好,現在簡直像從我腳上割肉。
羅伊斯的車從我面前經過。
他停下了。
該死的他停下了。
“小姐,能請你上我的車嗎?”
我當作沒聽見,拎起我的籃子大步向前走,好疼,鑽心的疼,但我不能讓德國人在我面前佔上風,他的禮貌、他的車,包括他的人,不過是侵略者的糖衣炮彈,只有軟弱的人才會上當。
他的車一直跟著我,我感覺到他在看著我,哪怕我根本不會多分給他一個眼神,當他意識到我寧可強撐著也不會認輸的時候,終於命令司機駛離了我。
當他的車走遠后,我一下子坐在了地上。
真的好疼。
回到家,老懷特斯正端著今天的報紙——兩名德國軍官被愛國青年打死,為此德國人處死反抗軍的俘虜九十九人
今天馬爾科·羅伊斯遲到了。
“也許他是那兩人中的一個。”我滿懷惡意地說,緊接著他推開了門,我不小心被針尖戳了一下手指。
絕不是我在為背地裡詛咒人而心虛。
這次他沒有向往常一樣對我們打招呼,而是徑直上了樓。
難道他聽到了我的話?
還是因為上午我拒絕了他的車?
幾分鐘后,他換了一身常服走下了樓,如往常一樣的打招呼開始,“晚上好…請原諒我,我的房間非常冷,如果你們不介意,我想過來烤烤火,暖和一下。”
他走到壁爐邊,把手指靠近柴火,指尖因為寒冷而泛起淡青,“很暖和,像在我家裡一樣,我以前在家的時候很怕冷。”
他如往常一樣談了幾句他的生活,比如家鄉多特蒙德的冬天有多寒冷,他少年時代和其他孩子一起踢過的足球,他喜歡的音樂,諸如此類的瑣事,他總是一個人在說,因為無人回應,“…有些人蔘軍是完全自願的,也有一些人是因為家族傳統…我們沒有選擇。”他致意道,“祝你們晚安。”
周末的上午,皮埃爾的痛呼聲吸引了我,我從窗外望去,男孩“哎呦哎呦”地叫,被高大的軍官抱在懷裡,送到他母親的身邊。
我關上了窗。
“你上次摔倒的時候,那位德國先生和你說了什麼?”瑪麗太太喜歡讓我帶著皮埃爾,所以我和這孩子時常在一處。
“他說沒事的。”
“沒別的了?”德國人會這麼好心?
“他說他小時候也像我一樣喜歡踢足球,經常摔倒…他說他叫馬爾科。”
“馬爾科。”我下意識地重複了一遍他的名字。
十點半了,他還是沒有回來。
“時候不早了。”老懷特斯打算回卧室了。
“這麼早,你…你不想聽鋼琴嗎?”我不想太早回到卧室,也許是少了德國人的一句晚上好,讓我覺得…不太習慣。
“晚上好。”比平常晚了半個小時,但他還是回來了,伸出手在壁爐邊烤火,“今晚的風非常大,海浪也非常大,這裡很美,能住在海邊真是運氣。”
我剋制自己不去看他,不去聽他說話,不去在乎他。
“我之所以喜歡大海,是因為它的寧靜,我說的不是海浪,而是別的東西,神秘的東西,是隱藏在深處,明亮的大海,海是沉默的,要學會傾聽。”
傾聽什麼?
海?
還是…
無法沉默的心。
他站起身,彷彿已經習慣了我們的沉默以對。
“我很高興,見到了一位有尊嚴的老先生,和一位默默無語的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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