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氏進房裡見桂喜和謝芳圍桌吃晚飯,笑著嗔怪謝芳:“怪道用飯時不見你,卻是在這裡吃,別人的飯都是香的。”
趙媽搬來椅子伺候她坐了,又去斟茶,馮氏阻道:“我出來時剛沏好雀舌茶,濃濃的在那放涼,謝芳你去替我取來。”
謝芳臉色發青沒有動,桂喜開口:“趙媽,你去替大奶奶把茶端來。”
馮氏搖頭:“你不知我用的是哪個碗兒,謝芳,就你去。”
謝芳一聲不吭,起身自去了。
一隻雪白的獅子狗從簾縫裡鑽進來,在馮氏的腳邊打滾,馮氏摩挲它翻起的肚皮,嘴裡道:“對人再好都無用,不如養只
狗,還曉得搖搖尾巴。”
桂喜正在吃雞腿,聽得這話把骨頭往桌底一扔,那獅子狗掙扎著從馮氏手底站起,叼起雞骨頭一溜煙跑了。
桂喜輕笑:“狗就是狗,給個骨頭就忘了主子,可不好與人相提並論。”
馮氏也笑起來:“二姨奶奶發現沒有,我說甚麽你總要懟一番,也就我肚量大,若是三奶奶她們,怕是早就惱得不行。”
桂喜接過趙媽手裡的雞湯,抿一口才道:“大奶奶多心了,不過是話趕話正好說到此處,更況大奶奶書香門第出身,論起
理兒我哪裡比得過。”
“書香門第。”馮氏嗤笑一聲,拿梳子從額頭仔細梳到尾,總有幾根斷髮纏在梳齒間,她邊拔邊道:“最近頭髮掉的厲
害,以前嫌太多,綁根辮子有碗口粗,拖在背後扯著頭往後仰,累的慌,那會兒二爺總笑話我,從遠看肩膀上像爬著一條大
蛇,走起路來搖搖擺擺,我就生氣,隔天從當中分頭路兒,扎兩根辮子,他就說爬著兩條大蛇。你說他壞不壞,盡欺負我。幸
得大爺性子好,幫我訓斥他。消停不久,他又故態重萌,後來有京城的女學生回來,時興散了辮子捲起梢尾披著,我一氣兒就
絞了發,看著鏡子又後悔,哭了好幾日。”
桂喜聽許彥卿提過,馮氏的父親曾是個舉人,他和大哥在其辦的私塾讀過六年書。
她笑而不言,像在聽說古一樣。
謝芳端著一盞茶進來,走到馮氏面前遞上。
“正說的口渴。”馮氏接過茶吃,苦的微蹙起兩撇眉。
桂喜招呼謝芳身邊坐下,挪給她一碗雞湯:“多吃點補身子。”
馮氏插話進來:“謝芳你若吃了雞湯,那葯湯算是白喝了。”
這話對謝芳來說莫過又是一記重捶,想起自己對她言聽計從的過往,臉頰忽然紅通通的,似憑空給人狠狠打了兩巴掌,
一顆心如被一盆沸水澆淋過般的痛苦。
她很快吃了一碗,又用勺子舀了一碗,朝桂喜勉力地笑:“這雞湯味兒真鮮。”
桂喜鼻子莫名有些發酸:“燉了一砂鍋呢,有的是你吃。”
馮氏搭下臉來,訕訕起身要走,到門邊又回首:“謝芳你吃完快些回房,大爺需你伺候呢。”
謝芳搖頭回話:“我才來葵水,伺候大爺不便,還是麻煩大奶奶了。”
桂喜接著話說:“二老爺沒回來,我晚間睡不著覺,這幾日就讓謝芳陪我罷。”
謝芳頜首答應下來,馮氏的視線掃過她倆,冷冷笑著甩簾離去。
謝芳待馮氏沒了影子,壓低嗓音問:“那藥渣子該如何取,方出去我問過小嬋,每趟大奶奶煎好葯后,藥渣子都親自埋
進園子土裡。”
不由輕輕哭起來:“我真恨死了她!”
桂喜用帕子替她擦眼淚:“不急,二老爺這幾日就迴轉了,他有的是辦法,總會水落石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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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五七章 尋上門
桂喜坐在轎里等待。
轎子停在許宅大門對面的樹蔭底,大片的梔子花肥白味濃,她就浸在這香味里,掀起半簾遠遠望著。
看門的兩人坐在大板凳上聊閑,太陽一節節逼退屋檐暗影,一個賣百樣瓜子的小販挎著籃路過,嘴裡叫賣:“好嗑的瓜子
喛。”
他倆把小販叫到身前,也不知說了甚麽,也沒掏銀錢買,倒哄得各送了一把,抓在手裡邊吃邊吐瓜子皮兒。
其中個舉起芭蕉扇拍飛額上的蒼蠅。
忽而角門打開,出來個貨郎,高大健壯,腳步健實,挑著擔子,擔兩頭筐子里所剩無幾,空蕩蕩隨步履快慢前後搖晃。
他沿街行走,兩邊皆是店鋪,人煙阜盛,來往間,時不時與筐子擦碰,白眼嫌語總有,索性輒進條巷子,是條妓兒巷,很
清靜,兩邊灰粉斑駁的青牆,嵌著一框一框黑洞洞的四方門,白日不到經營時辰,燈籠熄了,褪色的水紅像極人老珠黃,哪有
晚兒透亮的那抹橘鮮。
一個女孩從門洞里走出,辮子毛毛的,打著呵欠拎著馬桶去倒,與他側身而過,有淡淡的尿騷味兒飄散。
聽得一扇窗開的吱啞聲,一個睡眼惺松的娼妓從樓上探出頭來:“丫頭,記得帶碗兒油豆腐鴨血粉絲湯回來。”
他肚子也咕嚕嚕開始作響,加緊步走出巷子,就有個賣糙米粥素餡包的小攤,他要一碗粥和包子,送小碟的蘿蔔乾,狼吞
虎咽吃的當兒,一個鄉里人擔著自家種的西瓜來賣,他便買了只瓜擱進筐子里。吃完挑起擔子繼續走,穿過橋門洞口,坊巷街
市,愈走愈荒涼,地面也坎坷起來,爛泥濕濘,一畦畦菜地才澆過糞,一攤攤黑糊散發惡臭,驕陽當午暴晒,蒼蠅馬蜂嗡嗡地
亂飛。
他卻渾然不察,大步走了一射之地,至處半新不舊的房前推門而入,又關闔。
不過片刻時分,一乘轎子在不遠處停住,許錦掀起簾,桂喜搭著他的胳臂下轎,空氣里的味道實在難聞,她有種想作嘔的
感覺。
一隻黃狗站在牆腳,齜牙咧嘴吠幾聲,許錦撿起塊石頭朝它砸去,跑遠些又站住,轉頭惡狠狠地望來。
“二奶奶注意腳下哩!”許錦急忙大喊。
桂喜堪堪避過一砣狗屎,朝他笑著道謝,掏出帕子拭去額上的汗珠,幾個農婦從田裡直起身子,斗笠下的臉龐黑膛膛,好
奇地打量她。
或許是近鄉情怯緣故,桂喜站在門前遲遲叩不下門鈸,許錦要替她叩門,也被她搖頭拒絕。
門縫裡有條狗趴著拚命嗅,呼哧呼哧噴氣兒。
桂喜撫著挺肚,鼓起勇氣才要握住門鈸,哪想卻聽“吱扭”一聲,門從內拉開。
開門的是個女子,同桂喜差不多年紀,圓臉兒,大眼睛小嘴,膚色白裡透紅,做婦人打扮。梳元寶髻,斜插一根蓮花式銀
簪子,穿青布衫兒、櫻草袴子,不曾裹足,踩一雙醬色蔥白線鎖邊的布鞋,小腹微微隆起。
“這位太太找誰?”女子滿眼陌生地上下打量她,狗兒搖著尾巴在腳邊打轉,被她呼喝一聲趕走了。
“我來找喬玉林。”桂喜勉力笑問:“他在嗎?”
“你們一定是舊識!”女子很熱情,讓進門來:“他現在不叫這個名,改姓潘,單名一個樨字。”
許錦要在門外守著,桂喜隨她走入院中,種了一株柳,一竿竹,一叢花,牆邊有一個醬黃描龍大缸注滿清水,幾隻雞溜達
著找草籽吃,地面洒掃的很乾凈。
她腳底踩到一泡灰白髮稀的雞屎,女子歉然的要找布來給她擦,桂喜只是擺手:“不怕,我也是苦人家出身。”
左面是廚房,右邊應是凈房,聽得嘩啦啦流水聲。
待進了正屋,共兩間,一間是客坐,通著另間,盪下竹帘子隔著,除桌椅等簡單擺設,再沒其它。
女子執壺給她斟茶:“我家爺才回來,正沐洗呢,你稍坐會兒。”
“不趕時間。”桂喜吃了一口,很苦澀,遂淡笑問:“不知該如何稱呼你?”
那女子拿來一柄蒲扇給她,也笑道:“我是他媳婦,你直接喚我潘玉就好。”又看向桂喜的肚子:“這幾個月了?”
“快滿六個月,你的大概有四個月罷?”
潘玉“嗯”了一聲,笑眼彎彎:“正好四個月。”
又說了會話兒,就聽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玉兒,我的白褂子在哪兒?”
腳步窸窣響動,喬玉林赤著胸膛跨進檻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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