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眾人在外間等著給許母請安。
茶水已吃過兩遍,爐里炭添了一道,李媽端來乾果點心攢盒,歉然說:“昨夜裡牆外不曉哪家放炮仗,一更放才歇下,二更又起,二更歇三更起,反覆折騰人,老太太快天亮才睡著,起晚了些,讓奶奶們好等。”
馮氏拿帕子按按發青的眼圈,微笑道:“可不我也有聽見,氣得差點把牙咬碎!”
三奶奶甚麽也沒聽見,但她也不說。
春梅匆忙忙來報:“老太太請奶奶們過去!”
馮氏等幾連忙起身,邊扯平衣裳邊邁出檻,房裡安靜下來,僅余桂喜謝芳等姨奶奶們,也無事做,只嗑瓜子挾核桃仁吃著滾茶聊閑話。
年節里人的情緒,總是比平常顯得更松懶些。
桂喜剝了顆柳葉糖舌尖含了,瞅著謝芳挑起眉梢,眼波流轉地打量,謝芳撫撫髮鬢以為哪裡亂了,看她神情又不像,便問:“你看甚麽呀,心裡毛毛的。”
桂喜抿起嘴兒笑:“昨晚我聽到了!”
“聽到甚麽?”謝芳二丈和
尚摸不著頭腦。
桂喜兩手兜到她細頸上,露出半截滾白的胳臂,箍著一對赤金縷花鑲寶鐲子,湊近耳邊低說:“你和大老爺”那嗯嗯啊啊呻吟連帶喘息聲兒,至後半夜才漸停。
謝芳聽得雙頰倏然通紅,臊急地輕捶她肩膀,嘴裡嗔著:“二爺不在,你可是孤枕難眠,就偷聽別人壁角,羞是不羞!”
“我沒偷聽呀!”桂喜一本正經:“是光明正大地聽,你那動靜很大呢。”說完不禁噗嗤又笑了,卻見她淡起臉悶悶不樂的模樣,遂問:“可是生氣了?”
謝芳搖頭,輕輕說:“你能聽見,想必大奶奶也聽去了。”馮氏就睡在隔間鄰房。
默少頃略顯愁態:“我只跟你講,也不曉可否是自己多疑,每趟與大老爺同房后,大奶奶總會打罵丫頭,弄得哭天抹地不太平。”
桂喜勸慰:“大奶奶不是一直盼你懷子嗣麽?不同房哪裡能成,應是不介意的。”抬手摸她的下巴尖兒:“怪道你每日里湯湯水水滋養著,怎卻愈見愈清瘦呢?”
臉面也不太好,原紅潤潤似蘋果的兩腮,現卻褪得只能用胭脂塗抹氣色。
謝芳歪頭躲避,神色緩和下來:“動手動腳作甚?大奶奶說我以往是虛胖,現開始長精實,自然會顯瘦。”
“我覺得自己胖了呢!”桂喜皺眉,不曉二老爺喜不喜歡她豐潤些。
兩人正嘀咕著,忽聽廊上有噶吱噶吱輪椅聲,謝芳拉著桂喜忙走到門檻前,丫頭打起棉帘子,大爺許彥昭被秦媽推著過來,她倆叫了聲“大老爺。”
謝芳忍不住問:“您怎麽來了?”
彥昭握住她的指尖,微笑著解釋:“母親遣趙管事尋我來見她,道有急事相商。”
謝芳還想說甚麽,聽得帘子簇簇響動,三爺許彥槐探出半身,笑嘻嘻嚷:“大哥來啦!”索性撩袍跑出來,從秦媽手裡接過輪椅:“大哥要坐穩嘍!”如滑冰般直往許母房裡沖。春梅忙打起簾櫳,驚聲高叫:“三老爺您小心些!”簾櫳盪下時,有許母忽明又暗的叱責。
“似乎出甚麽事了!”謝芳和桂喜咬耳朵:“連大老爺都被請來拿主意。”
第一二零章送年禮
桂喜被趙管事帶進房裡,許母倚在矮榻上,左側坐大老爺、三老爺和五老爺,右側馮氏站著捧茶,三奶奶五奶奶也在旁邊站,隨時準備遞遞拿拿。
窗牖外斜橫過開花的蠟梅枝,遮擋溜進房的一縷陽光,卻得意地送進滿房冷香。
許母命李媽把燈捻開,白熾燈一下子亮起來,她眯起眼睛適應會兒,才看清桂喜俏生生立地央。
穿件藕合灑線纏枝黃梅錦襖,下邊系了一條豆綠縐綢裙,像院里那株老蠟梅成了精怪,滿臉嬌媚,身段曲婉。
腦里還是初見她時局促害羞的模樣,像青酸的梅子下不去口,而此時你瞧她,被採擷她的男人金湯玉露澆灌,已是甜香熟透。
再瞟過侍候一旁馮氏等幾媳婦,縱是華衣錦服,總顯得灰齪齪黯淡淡缺乏神氣。
以前太婆說過,這有男人疼和沒男人疼就寫在女人的臉面上,一眼就能分辨,她還不信,現是不信都不成。
“叫你進來,是有樁相關二房的事兒”她開口說:“彥卿不在,二房除你也沒旁人,彥昭提議知會你一聲,聽聽你的想法,免得彥卿回來怪我們自作主張。”
桂喜聽得明白,並不推脫,抿起嘴唇道:“桂喜洗耳恭聽!”
許母及馮氏等俱是一怔,原以為她會說任憑母親和老爺們做主此類的,卻是出乎意料。
她個姨奶奶,喚進來知會聲兒不過走個場面,誰真的要問她想法,誰又在乎她的想法呢。
她卻較起真來,竟不知自己幾斤幾兩了。
許母端起茶盞慢慢吃著,就是不吭聲兒,馮氏等幾撇嘴似笑非笑。
桂喜也不焦燥,面色平靜地耐心等候,許彥昭倒很欣賞她的勇氣,遂溫和道:“做生絲生意的席家大爺席景榮、遣管事送來節禮足有十大箱,指明是給二弟的。據吾聞二弟與他競商會會長時有番明爭暗鬥,此後一直面和心不和,他今番趁二弟不在相送重禮,巧合之下多有蹊蹺,必得謹慎待之。”又朝許母說:“禮單給二姨奶奶過目,她現識得字。”
許母面色沉鬱,朝李媽扯扯嘴角,李媽便拿了禮單遞給桂喜,桂喜謝了接過,垂頸細看,綢緞布料就近百匹,各類古玩玉器數眾,甚還有兩箱填滿雪花銀。
三老爺彥槐不以為然:“那席景榮家宏業大,生絲生意財源廣進,送的年禮我們覺貴重豐厚,他或許還覺輕薄哩,我們許家也是見過世面的,大哥反在此疑神疑鬼,恐遭他人暗算的樣子,十足小家子氣。”
“你懂甚麽?”許彥昭叱責他:“你有見誰送年禮直接送兩箱雪花銀的?”
“怎地沒有,二哥給鄉下莊上的十幾戶長工送的就是銀子。”彥槐不服氣地辯:“老宅子好些年沒翻修,終日陰森森的,跟二哥提過幾次,他又不肯拿銀出來,這有人現成的送來,大哥你就別再阻攔。”
“就這點出息麽”彥昭還要待說,卻被許母打斷:“席家是送給二房的過節禮,二房的姨奶奶還沒開話呢,你們倆爺們爭個甚麽勁兒?”
馮氏幾個揩手帕捂著嘴微笑。她又看向桂喜:“你來說說看,這年禮是要呢,還是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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