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拿著糕點,一時不知是該吃還是不該吃,聽見文卿問話,臉上登時熱成一片,低聲道:“我這樣的,哪會有姑娘喜歡,姑娘們都喜歡身強體壯的,我太瘦了,她們都說我跟姑娘似的。”
“哪裡的話,哪裡像姑娘了,你看看你這身高體格,又能幹活兒,人又老實,是她們沒眼光。”
“掌柜的別取笑了,”他害羞地低頭,傻呵呵地笑,“長這麼大,還是頭一回有人誇我。”
“頭一回?那一定是你們那裡姑娘太少了,”文卿納悶,“誒,你有喜歡的姑娘了么?”
“沒有。”少年搖頭。
文卿沉吟片刻,“喜歡什麼樣的姑娘?喜歡比你大的還是比你小的?”
“這……”少年面露難色。
舒宜見狀,雖不明白文卿的用意,但透過身後窗戶的縫隙,隱約看見窗外鴉青身影正走過來,便揚聲打斷道:“差不多得了啊,別人不知道還以為你看上他了,一二叄問這麼細。”
她瞥見那人停下了腳步,登時樂不可支,“鄉下人都是種田的,長得清秀有什麼用,你以為誰都跟你這位大小姐似的,專喜歡一些娘們兒唧唧的。”
“去你的,什麼我就專門喜歡娘們兒唧唧的了,我什麼時候喜歡娘們唧唧的了?”文卿嗔得打她,“我這個當掌柜的,關心關心夥計不可以么?很奇怪么?”
“不奇怪不奇怪,”舒宜連連擺手,“只是看在某些人眼裡,可能是蠻奇怪的。”
“某些人?”文卿當然知道她這裡說的是鶴生,“大元,讓春桃帶你去附近走走,城裡不比山上,路彎彎繞繞,你多熟悉熟悉,免得迷路。”
“是。”
待人出去后,她適才不悅地悶哼了一聲,“還是別跟我提某些人了。”
“喲,吵架了?”舒宜樂不可支,“吵架好啊,這樣我就經常挫挫她的銳氣了。”
文卿瞪她,“你這是什麼話?”
“什麼什麼話,幸災樂禍啊,聽不出來么?”
文卿氣得推她,“你也走,在我發脾氣之前,趕緊消失!”
“走就走,反正今天不虧。”舒宜撣撣裙子站起身,走開兩步,沖她擺了個鬼臉,文卿氣得將墊腳的枕頭扔過去,舒宜一個閃身躲開,“誒,沒打著。”
走出房間,鶴生已經站在坐在檐下的椅子上,她走過去,沖她得意一笑,遂眉飛色舞地走了。
梁舒宜的話,鶴生並沒有當真,她知道這個人恨不得氣死自己才好。她聽著門內的對話,在門口的椅子上坐著。過了一會兒,少年跟春桃從廚房出來,鶴生似乎察覺到了什麼視線,感覺有些灼熱,順著腳步聲看去,那少年很快避開了視線。
他跟在春桃的身後,雖低著頭,臉上卻沒有絲毫害羞的顏色,取而代之是一種面無表情的沉默。他身前的春桃則一臉不情願地撇著步子,文卿讓她帶人到附近走走,於她而言,實在煎熬。
待梁舒宜離開之後,她適才進屋。
屋內文卿在看見鶴生出現得這麼剛好的時候,神色出現一瞬間的驚慌。
鶴生見狀便答:“我剛才就在外面等候。”
“哦……”文卿不安地沉吟,怕她聽見舒宜的話。
她走上前,在她的腳邊坐下,捧起文卿的腳,小心翼翼放在自己的膝蓋上,文卿縮了一下,下意識想要將腳收回,但是被她按住,她囁嚅道:“其實讓春桃來就行了。”
鶴生沒說話。
她其實大可以實話說,她即便是瘸子,也會有想要照顧她的時候。可偏偏沉默是她最大的壞習慣。
文卿見她不說話,方才的不安與心軟登時一掃而光,也跟著不說話。
按完后,春桃他們正好回來,鶴生便高聲道:“春桃,將姑娘扶榻上去。”
外面應了一聲,但是半晌,那少年反倒是先行進來了,灰色的身影徑直越過鶴生,直衝著文卿去了。他的手已經扶住了文卿的手臂,片刻,適才猶豫不決地問:“掌柜的,我這樣會不會不合規矩?”
文卿瞪了眼那鴉青的身影,笑答道:“沒事,這裡也沒有別人,不講那些規矩,也就扶我一把罷了。”
春桃姍姍走到鶴生的身後,鶴生側首吩咐,“去端一盆冷水來,記得別摻熱水。”
少年問:“這個季節用冷水會不會有些太涼?”語氣怯生生的,甚至沒有回頭看她,而是低著頭,好似專心將文卿扶進內室時,抽空且不經意與文卿說的。
鶴生沒有理會,而是沉聲與春桃道:“還不快去。”
“是……”
二人已經進入內室,女子的閨房透著一股沁人心脾的芬芳,少年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將文卿輕輕放在床上時,感覺從鼻腔里呼出來的氣息都是滾燙的。
文卿輕聲道:“可以了,你出去吧。”
少年頷首應是,便挑簾出去了。
鼻息下的芬芳隨之被垂簾掐斷。此時簾外的鶴生正直直地盯著他,他臉上輕微的笑意在對上她的視線的一瞬間消散無蹤,並很快低頭避視,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與她擦肩出去。
直到春桃端了水進來,鶴生依舊難以平靜。她很不妙地發現,自己的心火竟然被這樣一個無足輕重的宵小點燃了。
她挑簾進去,坐在文卿的身邊,文卿正將玉足浸入冰水,當碰到的時候,被刺骨的寒意冰得倒吸了一口涼氣,鶴生不忍心,便再次蹲下身,從一點一點在她的腳背上澆上冰水,來讓她逐漸適應這種溫度。
“冰敷消腫,只是冰塊不好找,只能用冰水代替,如果實在覺得冷,稍微泡一泡便躺下吧。”
“沒事,不冷了。”
二人再次陷入了沉默。
等泡了一會兒,鶴生再次拿紗布將她的腳踝包裹固定,一面低聲道:“我不太喜歡那個男的,可以讓他走么?”
文卿微微一怔,“只是因為不喜歡?”她停頓片刻,“還是因為舒宜說的那番話?”
“如果是因為舒宜的話,你完全沒必要,舒宜她只是……”
“我知道,並不是因為梁舒宜的話,”鶴生站起身,“我知道你的意思是想撮合他和春桃,可是我就是不喜歡他。”
“你、”文卿一時不知從何說起,她沒有想到她會那麼快就猜到。她承認她心裡確實隱隱有希望這個難開金口的傢伙能因為對他的誤會,而作出改變,可惜是如此輕易就被看破了,“既然你都知道了,那還有什麼好說的,等我的腳好了之後他搬去廊房住了,在此之前不要來我這裡就好了。”
“不,我的意思是,我不喜歡他出現在你的身邊,”鶴生俯身抓住她的手,目光堅定而鋒利,“你不可以讓他回家么?”
文卿與她對視了片刻,抽回手,不悅地道:“不可以,你這個要求太不講道理了。”
話到此處,鶴生不再反駁,而是在片刻的凝滯之後恢復平靜,她看了眼窗外,一個身影從窗戶上掠過。不時,門口傳來敲門聲,“葯煎好了。”
是那個少年的聲音。文卿道:“喝了葯就回去吧,有外人在,被看見就麻煩了。”
鶴生收回視線,俯身,單手捧住文卿的臉,想要親吻,文卿因為氣惱,因此躲開了,鶴生一愣,只能吻在她的臉頰上,隨後極輕聲地道:“知道了,你好好休息。”
鶴生走到門口的少年面前,少年也看著她,他此時並沒有避開視線。
鶴生接過他手裡的葯,叄兩口灌下,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