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園驚夢gl - 番外八無明無夜的風雪

雪下了一整夜,翌日,文卿大掃除的時候,仍舊沒停。
天氣極其陰寒,灰濛濛的,院子里已經白茫茫一片,即便點了熏爐,屋內依舊四處漏風。
舒宜上門來的時候,手裡捧著湯婆子,踏進門檻,迎面便是一陣寒風。她看著洞開的門窗,渾身一陣瑟縮,對鑽到桌子底下擦拭灰塵的背影問:“怎麼不關窗戶?”
春桃從廚房端著一盆冒著熱氣的熱水,走到舒宜的身邊,一臉為難地答:“姑娘說關著門窗做衛生嗆得慌。”
舒宜一瞧,愣了,“春桃你在這兒?那麼那個是……?”她指向桌子底下那個灰撲撲的背影。
“是我。”文卿從桌子下鑽出來,衣袖擦了擦額角的薄汗,將黑灰的抹布扔進熱水裡搓揉。
舒宜這才看見,她身上是一件粗布褂子,頭上也挽著防塵的巾帕,一副下人的打扮,但是她的皮膚卻因為薄汗微微泛紅,像有些透明。
“你……你這是做什麼?”舒宜驚道,“春桃,其他的下人婆子呢?”
“姑娘都讓她們回家過年去了……”
文卿已經回去繼續擦拭案幾,瘦小的身子幾乎趴在寬大的案上,“沒什麼,我樂意干這些。”
“姑娘天還沒亮就起來打掃了,說是睡不著。”春桃低聲說,說罷,將熱水端去桌上放著,自己也從水中取了一條抹布擰乾,同樣擦拭著灰塵。
舒宜愣了片刻,過去走到文卿的身邊,她看著她忙碌的樣子,遲疑了片刻,道:“馬車在外面等著了,東西收拾一下,跟我走吧。”
“我不走。”文卿看也沒看她的道。
“你、”舒宜一噎,“大過年了,我過兩天我可就沒時間再來你這兒了,你要一個人過年?”
已經二十九了,再過兩天梁舒宜家裡就忙碌起來了,到時可就沒機會了,今日她上門來是想讓文卿跟她回家過年。
文卿自然知道她的意思,畢竟過去兩年她們都是一起過的。
但是她此時並不想答應,她手上的動作沒有絲毫懈怠,又搓擰了一回抹布,“一個人過年也沒什麼不好的,何況還有春桃在,你也不是見不到我了,年後再來就是了。”
舒宜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宋文卿,你怎麼回事?發燒了?”
文卿揮開她的手,“沒有,別鬧了。”
沒一會兒,水又黑了。春桃端水去廚房換新,踅身的時候,給舒宜遞了個眼色,舒宜隨她一道出來,站在門口,春桃將嘴湊過去,一面覷裡頭的背影,一面低低地道:“昨夜姑娘哭了一宿。”
“什麼?”舒宜驚道,“發生什麼事了?”
春桃擰了擰眉,益發壓低聲音,“我也是睡到半夜才發現的,姑娘一直啜泣著偷偷抹眼淚,我又不敢過問,幸好您來了。”
“春桃,趕緊換水去。”堂內文卿平靜的聲音傳來。
春桃與舒宜諱莫如深地對視了一眼,便向廚房走去。
舒宜則在原地思忖了一會兒,便也沒說什麼了,自個兒也去取了一塊抹布,幫著一塊兒打掃起來。
廚房的婆子回家去了,午膳是春桃做的,手藝還可以。舒宜一起留下用膳,桌上叄人各坐一方。舒宜仔細留意著文卿的樣子,殷勤地給她夾了好幾回菜,“過年正是養膘的好時候,多吃點,你看你瘦的。”
“我自己會夾的,你只管自己吃。”文卿低頭細語,“吃了趕緊回去,你也不好在我這裡一直待著。”
“沒事兒,我樂意待著,家裡再不情願我好歹也是立了業的人了,有自己的謀生之道,那些老腐朽奈何不了我。”
文卿沒有接茬兒。
舒宜見著氣氛僵硬,便硬著頭皮繼續說:“你看啊,我們好歹是開的胭脂鋪子,利潤高,過年休息也不會被敲門,像隔壁醫館就不一樣了,大雪天還不得安生。”她樂不可支,“我方才來的時候還碰見陳郎中往這邊來呢,當初你還說開藥鋪,得虧沒有聽你的,不然咱們的門都要被敲爛了。”
說到此處,文卿的筷子一抖,半晌,她抬頭看她,眼神帶著恍然,“你說陳郎中往這邊來?”
“是、是啊……怎麼了?”
“什麼方向?”
“西方……”
手指微緊,筷子動了動,文卿強壓著心中的不安,低聲道:“沒事,吃飯吧。”
飯後,舒宜賴著沒肯走。
春桃自然不會多說不該說的,但是舒宜似乎知道她知道些什麼似的,時不時便來敲打她。她沒辦法,只得躲著。
舒宜見丫鬟不鬆口,也就先打掃著。
而這一打掃,一直到了傍晚。文卿不知疲倦般,一直沒歇著,她跟著一起做,身子也逐漸暖和起來。
直到傍晚,文卿給她下了逐客令。
舒宜瞠目結舌,但又不好發脾氣,只得耍無賴,“我不走,你若狠心便趕我走吧,反正我是絕不會走的。”
文卿見她如此,也不覺得意外,內心毫無波動地下令道:“春桃,請客。”
“是……”春桃仍舊一臉為難,上前來,一面道歉,一面動手推她,“當家的,您走吧,年後再來就是了。”
“你、好你個宋文卿,沒良心的,竟然真的趕我走!”
文卿不為所動,踅身回屋裡坐著。
其實即便不是其他的原因,今年她也是打定主意要自己一個人過年的。舒宜是梁家的嫡長女,整天跟她這等的廝混,已經讓她足夠討人嫌了,過去是沒有辦法,她沒有心力,想著破罐破摔罷。如今不同了,她需注意這些分寸,至少不能讓舒宜在家人面前難做。
她斜倚著橫榻,捧茶呷著,一會兒春桃回來了,站在門口看了她一會兒,上前給她註上茶湯,輕喚她:“姑娘……”
文卿沒吭聲。
春桃欲言又止,“隔壁的燈一直點著,姑娘若實在擔心便去看看吧……”
心中的心思別戳破,文卿心中一酸,瞪了一眼春桃。
春桃見狀不再多說,頷首退下。
天色漸晚,朔風搖著門樑上的大紅燈籠,風聲呼呼作響,她這處院子依舊冷清,到底還是沒有人氣兒,關了許久的門,才勉強蓄了一些兒暖。
春桃原本是伺候著的,但見文卿一直呆坐著不吭聲,實在受不住寒,也找了一處縮坐著。文卿不管這些,便擺了擺手,使她進屋裡暖和,春桃自然歡天喜地。
近二更的時候,雪終於小了一些。
外堂此時已經只她一人,她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實在放心不下,便進屋披了件衣服出門。
隔壁院門虛掩著,她推門進去,踏著亂瓊碎玉,一道進入檐下。
正房的門倒是緊閉著,門上晃動的光灑在地上,濃郁而苦澀的藥味從東側的廚房飄出來,一個小廝在廚房打著哈欠煎藥,整個院子到處都是那種噎人的氣味。
文卿上前推門,屋內的身影一僵,片刻,纖細的身影掀起竹簾,二人面面相覷,她感覺到鶴生的視線有些驚慌。
但鶴生很快恢復了平靜,文卿也隨之避開視線,她蓮步上前,在死一般的沉寂中,來到她的膝蓋邊坐下。
此時鶴生的膝蓋上還敷著熱毛巾,她取下浸入一旁的熱水中,重新擰乾,放回膝蓋。
她看了眼她,她看上去很是虛弱,興許是因為疼痛的緣故,眉毛一直難以舒展,垂目避著視線,好似難以面對她。
文卿沒有多說,只是沉默地將手指捏著她的小腿,在指腹碰到她的時候,她的身子很是緊張地顫了一下。
良久,她也逐漸適應下來。
只是她們都沒有看彼此。
流緒像窗外的飛雪一般,變得遲緩而稀零,猶如凝滯。
文卿在這樣煎熬的僵持中,兀的鼻頭一酸,暗自嘆了口氣,“你所剩的記憶里,難道就沒有一點我待你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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