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園驚夢gl - 第七十八回

留春的院子已經十分破敗,門匾摔砸成了兩塊,門上還留著風雨侵蝕所剩的封條。
院中一應是如此,灰塵、雜草,傾頹之勢實所能見。
宋文卿下船到松江的時候已經是夜裡,點了一盞燈,她一一望著這一切,不知怎的便打掃起來,異常地沉默而冷靜,像所有平常的時候一樣。
直到她看見一個被藏在柜子深處的木匣子——
已經叄更,街上打更人的聲音飄渺而悠遠。風搖紅燭間,她小心翼翼將其取出,渾身莫名戰慄。
這個匣子她見過,紅赭的漆面,細長形狀。她離開松江那日,她看見它被摔在地上,裡面放著一根樹枝。
而那根枯敗的桃枝此時依舊在裡面,依舊留著那時被碾踩的痕迹,但是能看出來被保存得很好。
而她此時才注意到,樹枝下還放著一折黃紙。打開來看,上面用蠅頭小楷寫著“文卿贈”。
她突然崩潰地大哭,像斷了線的木偶似的蜷縮在柜子腳下。
她不知道那人的字跡這麼好看。更不知道原來在她看不見的地方,她在那人的眼裡一直都是“文卿”。
不是姑娘,是文卿。
深秋的天一日比一日冷,離開的時候她路過了一趟王府。
除非沒有燈火之外,王府跟那時她去的時候看上去一樣,依舊是鱗次櫛比的深宅大院,莊嚴而深重。但是門上的封條已經昭示了一切,這裡以後都不會有燈火。
華亭的長街依舊人煙阜盛,冗雜的長街仍佔滿攤子攤販,各種鋪子洞開,熱氣騰騰的炊煙瀰漫,來往的吆喝叫賣不絕於耳。
離開松江后,回到金陵,夜裡,她跟舒宜提起了想要搬出去住的想法。
舒宜心照不宣沒有說什麼,只是囑咐她別著急,好好相看院子。
幾日後,她相中了一處院子。
院子在金陵的知府官邸附近,沒什麼特別的,江南的院子都是如此。但有兩處特別之處,一是此處路窄,院門並非面對長街,而是臨河,二是此處門前正好也有一棵枯楊柳。
一切都很順利,布置之後,她很快就搬了進去,她也學著支了一方門楣,也叫“留春”,並將其打扮作記憶中留春的樣子,除了沒有靜室與祠堂之外,其他已有七八分相像。
梁舒宜管她這叫有毛病,“好看的院子多了去了,幹嘛非得找著一樣的住到死?”
“我樂意,我就喜歡找著一樣的住到死。”
日子一長,舒宜也不像寶貝似的哄著她、遷就她了,而是像以前一樣,在照顧她的同時,毫不留情地奚落她。
文卿寧可她奚落自己,這樣很好。
這日臘月初,梁舒宜依舊上門來做客,並且扔來一個嶄新的茶罐子道:“喏,隔壁掌柜送的,你也該換換你那便宜茶了。”
她抬抬下巴示意她放在桌上,一面繼續翻看鋪子的賬本,“沒當家的您那麼講究,我喝著反正都差不多。”
“真是暴殄天物,這可是……”梁舒宜恨鐵不成鋼地將茶罐子舉起,又落手將罐子砸在桌上,不滿地嘟囔道:“真是沒心肝的傢伙,我好吃好喝養著你,你既然說差不多。”
文卿看了她一眼,把另一本賬本扔給她,“年底了當家的,您現在不查賬,就要大年叄十了。”
“眼裡只有賬本生意……”她頹然接過本子喪氣地翻看起來。本來她覺得這些事交給下人處理就行,但是文卿的意思是,這才第二個年頭就已經當她的甩手掌柜,若被有心人鑽了空子,得悔青腸子。是這個道理,但是她喜歡文卿念叨她的樣子,因此總是喜歡裝作不情不願的樣子。
“當家的不知道,我家姑娘只怕比您還操心,”春桃從外面進來,站在文卿的身邊,給二人分別斟了一盞茶,“整日熬到叄更,眼珠子都粘在賬本上了。”
“嘖,勞碌命,你上輩子是賬房吧。”
文卿淡淡地道:“我上輩子欠你的。”
梁舒宜不說話了,不知什麼滋味,她跟春桃對視了一眼,春桃低下頭來,對文卿低聲道:“姑娘,有人想要買隔壁院子,一個丫鬟方才找我議價,您看多少合適?”
文卿停下動作,抬頭,凝著虛空沉思了片刻,“東面的還是西面的?”
“東面的上個月已經出賃出去了,自然是西面的。”
“不出。”
“可是……”
“下去吧。”
“可是人就在外面等著呢……”
文卿一愣,回來一看,才發現門口不遠處一個粉衣的小姑娘站在那裡。
到頭來,她還是出了。
那丫鬟說他們是從松江來的,剛落腳,她家主子慣喜一個人住,因此教她來這裡尋一處廊房(古代公租屋)院子。
“什麼廊房院子,我這裡難道不比廊房體面多了?看看這花、這樹,哪一處不是我親自布置的,那丫鬟竟然說我這裡是廊房院子?”文卿一面說,一面將剪子修剪枝葉。江南沒有北方那麼天寒地凍,即便幾近隆冬,也多得是常綠洇潤的樹木。
“哎喲廊坊就廊坊吧,既然人家錢都交了,您幹嘛還非得親自過來打理不可?”一旁跟著一塊兒受累的春桃埋怨道。
“不蒸饅頭爭口氣,邋裡邋遢的,哼,別人真以為我拿廊房宰了她們。”
“那小丫鬟沒那個眼力見兒,她主子未必,”春桃囁嚅道,“我看八成是衙門的人,聽說金陵要換知府哩。”
文卿斜睨她,“小丫頭好靈通的消息,整日這都是幹嘛去了?”
“呃……是姑娘您消息太滯后了。”
二人閑話聊說間,將院子修整齊全。
走出院子的時候,鼻尖上的涼意讓她的腳步一頓。
推門的蔥指收回抬起,指腹碰了碰鼻尖,又引頸望向蒼穹,只見盈盈雪子正打著旋兒、從枝葉鋪就的天空中飄落下來。
“下雪了……”
“今年的雪好早啊……”她身後的春桃抱著兩把剪子喃喃道。
“嗯,是……”
她抱緊了手臂正要進門,忽見兩個壯年抬著一頂轎子從轉角處一顛一晃地走來。
一種似曾相識打從心底里湧出來,但是她一時間也想不起來是什麼緣故。
車轍如蛇,她緊盯著轎子,這是一頂普通的深木轎子,沒有華貴的布料,但是小軒窗有鏤空的菱紋,這是衙門的官轎,她爹以前就是坐的這種轎子。
而透過鏤空的棱紋,她隱約看見轎中一扇鋒利而陰柔的側臉……
【首-發:po18.space「po1⒏space」】
上一章|目錄|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