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園驚夢gl - 第六回則道意軟鬟偏

她似乎不敢相信會在這裡看見她。或者說,不敢相信文卿這樣的大家閨秀會抱著個碗在她門前等她。
燈色灼灼,她們互相看著彼此,片刻,鶴生適才靠近,跛著腳、慢吞吞地走到她跟前。
但她卻一時走得太近,近到她投下的陰影足以將文卿籠罩,讓人感到一股莫名的壓迫感。
文卿微微仰頭,不由向後退了一步,她想站在光里,而對方則是繼續逼上前一步,垂眸看了眼她懷中抱的物什,收回視線,仍舊一瞬不瞬地俯視著她,“宋姑娘這是什麼用意?”
文卿努力揚起一個微笑,將碗捧起,“家裡嬤嬤做點了江米飯,想問問你要不要來一點。”
她愣了片刻,彷彿聽了什麼極好笑的事,挑眉道:“難道宋姑娘是拿這寒酸的東西諷刺我?”
“?”文卿一口老血差點噴出來,“你這才是在諷刺我,你若不想吃可以說不吃,何必總把人往壞了想?”
言罷,鶴生沒說話了。
只是靜靜地看著她。
太暗,文卿看不清此時她是什麼眼神,她不禁想象她此刻眼中會有什麼情緒,會不會有片刻動容?
江風不斷,頭頂傳來樹葉簌簌作響的聲音。良晌,文卿心慌了,吐了口氣,在心中編排了一會兒,道:“我是想說……”
“想說什麼?”她很快接上,沒有絲毫猶豫,帶著逼仄。
但她的聲音有些低啞,清幽的聲線在寂靜夜色中尤其顯得溫吞,甚至是…曖昧。
“我是想說,”文卿側了些身子,頷首避開目光,“我,白天我那麼問你,不是要戲弄你的意思,我只是莫名其妙突然想問……而已,你千萬不要多想,或者,只當作是我發神經也行。”
頭頂仍舊緘默,文卿心中沒底,只得繼續說:“我知道你因為長得好看,可能多的是奇怪的香客跟你說些奇怪的話,不過我絕不是那種人,我……反正,我不是……”
她的聲音越說越低,鶴生的目光不禁落在她燈光下微微晃動的耳墜上,耳針刺穿她薄玉般的耳垂,珠子在她低垂的粉頸上投下細長的陰影。她像世子爺帶回來的那隻剛斷奶的野貓似的,稍微碰一下,就止不住戰慄。
可不知為何,鶴生卻覺這話有幾分真情實意,沉默了一會兒,便道:“宋姑娘方便進來坐一會兒么?”
文卿微訝,驀地抬眼。
打來的風將燈光吹到了她們臉上。
院子里沒有點燈,但銀輝灑下來,深邃幽暗間,隱約能看見一些參差錯落的景緻。文卿跟隨她一同進去,站在檐下,檐下的柱子旁靠了一根長長的竹竿,她將手杖靠在一旁,抓了長桿高舉起,頂端叉口穿過燈籠上的銀勾,稍向上一抬,取下來燈籠,一手提著,一手拿掛在壁上的火印子一吹,朝燈芯點上。
火苗徐徐燃起來,燈籠亮了,煌煌搖曳的火光映在她朗艷的臉上。她拿杆子將燈籠往上一頂,明亮的火光將黑夜燒了一個洞出來。
不一會兒,整個屋子都亮了。二人對坐在廳堂東側茶室的炕桌,炕桌布置在窗下,另一側擺著一方墨筆書桌,桌上收著棋盤、棋子與一本棋譜,陽光透過格窗打在几上,青煙與空氣中的灰塵顆粒混雜。裡面卻不似外面那麼別緻了,條案花架八仙桌老花樣,牆上掛一副山水畫,但勝在簡潔齊整、窗明几淨。
滾燙的茶湯注入瓷杯,茶煙升騰,鶴生將杯子往文卿眼下推了推:“請用。”
“有勞了。”文卿收回視線,兩指小心地捧著杯子,靠近唇瓣吹了吹。她小呷了一口,一面小心翼翼地覷她。
煙霧中,她垂目為自己斟茶的畫面十分靜謐。文卿打小就沒有上香拜佛的習慣,因此沒見過幾個出家人,更別說是道姑了,她是頭一位,因此總覺得新奇。
“我最近在辟穀,不能吃煙火食物,”她道,“不過這飯既然是姑娘的心意,我便當作是給我師父的貢品,收下了。”
“辟穀……”文卿喃喃,“那想必甜酒釀你也吃不得了。”
“沒錯。”
沉默。
還是沉默。
窗外傳來醒竹驀地一聲叩響。
文卿感覺降真香的氣味正在逐漸侵佔著她的嗅覺,濃烈而窒息,讓她腳底一陣虛浮,整個人輕飄飄的,白天在道觀的畫面莫名其妙湧上腦海。
熾熱的氣息,她身上淡淡的香味,以及,脖頸之間、她若即若離的唇瓣的溫度。
她下意識抬眼看向對面,她的嘴唇,卻被對方打量的目光燙得一陣慌亂,“你這裡沒有伺候的么?我見你這茶水也是自己燒的。”
“原本是有的,不過丫鬟回老家過年去了,我想應當是不回來了。”
“為何這麼說?”
她笑答道:“大概,沒有人受得了一個陰晴不定的殘廢吧。”
說話時,文卿的手指正絞著小巧的瓷杯。她感覺到鶴生的視線一直停留在她身上,以一種拭目以待的輕巧的姿態。並不是凝視,也不是望著,她只是輕巧地看著她,輕巧地移開視線,提起茶壺遞到她眼下,為她續杯。
她忙將手指鬆開一些,杯子往前推了推,“請道長勿要妄自菲薄。”
茶湯滾滾,鶴生沒有回答,想是不願在這個無聊的問題上糾纏。
二人無聲地喝了一會茶,時間差不多了,文卿咬了咬牙,問:“道長,我可以問您一些事么?”
“什麼事?”
“您……有沒有聽過榮……”
這時,外面突然傳來敲門聲。
文卿慌忙地站起身,“想必是我家丫鬟,道長,我該回去了。”
鶴生點頭,起身將她送至門口。二人並肩,杖端叩響在門前停下,鶴生暫沒有開門,外面傳來春桃的聲音:“請問有人在么?”
她卻並不急著開門,只看了一眼聲源,回眸透過黑暗注視著她。
“道長有話要說?”
“很誘人。”她輕聲說。
“……什麼?”
“我的答案。”
文卿心裡咯噔一下,想是自己下午問得蠢問題的答案。誠然,僅這幾個字已讓人浮想聯翩,但她的語氣卻淡然而平靜,才顯得這話有幾分認真。
她慌忙地看了眼門,無端心悸起來,“你,道長您不必送了,我,我回去了 。”
說罷,匆匆闔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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