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上面寫著地下一樓。”
“開玩笑,我們哪有負一樓。”
“怎麼了?”另一個聲音從擺滿了葯的架子間傳出,伴隨著一股強烈刺鼻的味道,讓你想當場嘔吐出來。
只見架子里走出來了一具能直立行走的腐屍:它的頭顱像是被浸泡過在硫酸之中,五官全部融化;它的腹部被切開,泥一樣的五臟六腑水
狀得從裡面滾出來,源源不斷;它的兩腿焦黑,彷彿烤成碳的羊腿,一邊走,灰燼一邊掉落。
腐屍伸出手接過藥單,當它把藥單放回檯面上時,你看到它手上的一塊爛肉粘在了紙上,像是濃縮起來的鼻涕。
你又有了碰到吃眼睛的小鬼時的強烈嘔吐欲,但主宰著你身體、讓你獃滯在原地的是漫天的寒意,似乎你墜入了地獄之中,極度的寒冰從
你的腳下開始蔓延到窗口,凍結了裡面所有的活人,爬上天花板,整個世界陷入無盡的寒冷和死氣沉沉之中。
忽然,一陣騷動從主樓外傳來。你回頭一看,冷凍的藍色空間中,燦爛的陽光穿透了層層冰皮,照射在外面已經融化的水泥地上,活人們
因為碰撞而產生了爭執。你懷念陽光的溫暖、懷念人的聲音和互動,你覺得自己再在這裡待下去,你也會成為那具腐屍的同類,意識迷失在黑暗之
中。
你推開白如鋮,跌跌撞撞地沖了出去。他在你身後叫你,但你顧不上他以及旁邊人奇怪的目光,只是埋頭跑著,因為你看到了左邊是全身都是綠色、像長滿了青苔的護士,你看到了前面路過被剝了一層皮、血從撕裂的肉縫中流出的醫生,你看到身上都是白色膿包、隨著動作不停爆裂流膿的病人躺在右邊的病床上……你又開始耳鳴、目眩,周圍的人在慘叫,地板在搖晃震動。你就像即將缺氧的魚,必須用盡一切手段、蹦躂著跳回水中。
太陽的光線照射在你身上時,你覺得纏著你的黑霧消散了。你的冷汗打濕了衣服,涼颼颼的感覺讓你還能回想方才的戰慄。你蹲坐在醫院門口大口喘氣,面前的景色又恢復成原來的模樣:蕭條、吵雜、炎熱。
“……親愛的?”
你回頭虛弱地看了他一眼,搖搖頭表示不想說話。
他去旁邊一家破舊的便利店呆了一會兒,很快就走出來,把一杯若是沒有杯套、一定會把你燙到的茶放在你手裡,然後無聲地坐在你旁邊。
手裡的溫度和清香的茶味讓你驚恐的情緒緩和下來,你試圖集中注意力,把原本被恐懼打散的理智全部抓回來:你覺得張勇向你隱瞞了這個病最可怕的一點——成為怪物,也意味著會看到其他怪物,會從真正意義上活在另一個世界里。這才是心理變態的最根本原因吧?而你已經半隻腳踏入那個世界了,你沒法逃走,下輩子都要面對那些可怕的怪物,你以後該怎麼辦呢?
純子所看到的世界,是不是就是剛才那幅景象?
純子還有法術能夠保護自己,而你呢?如果再一次面對厲鬼,你又能怎麼逃過一劫?你甚至無法求援,因為你已經是怪物的一員,再去找先生、找神官,等待你的只有死亡。
也許……死亡才是最好,或是唯一的解決辦法吧。你不想待在那個世界里,你不想像張勇說的人一樣受刺激變瘋,你不想為了黯淡摸不著的未來苟且偷生。
……不對,不能這麼悲觀。你還有時間,你現在能穿梭在兩個世界、而不是被禁錮在地獄里,這意味著你並沒有完全淪為怪物。你要想辦法待在陽光下,想辦法變回人,繼續和你的男人們過日子。
而先前的經歷告訴你,孤軍作戰不是好辦法。你半人半鬼,一點自保能力也沒有,還不能貿然找驅鬼的人。現在能信任的純子、黃昊和禿頂男下落不明,你想找他們也毫無頭緒;既然白如鋮能找到人幫你暫時解決身體問題,說不定他還知道其他不會一上來就殺了你的人,能再幫你一把,你應該告訴他究竟發生了什麼。
於是你把電車站裡奇怪的氣息、鬼打牆、身材的變化、香氣、厲鬼邊宇田、純子、黃昊和禿頂男都一一告訴他,你希望這不過是一場噩夢,醒來后即使你回到了原來平凡的模樣、和他們沒有交集,你也不會後悔;你擔心去找先生驅魔,他們只會把你當作怪物消滅;你害怕有一天你的世界只剩嗜血可怖的怪物,或是失去了理智、變得癲狂,也成了另一個怪物,而這不是夢,你逃不出來。
他認真地聽著,待你一股腦全部說出來后,他靜默了許久,才忽然笑笑:“我還擔心,你永遠不告訴我了呢。”
看著你詫異的眼神,他又道:“你身上異常的變化這麼多,誰都會覺得不妥,不然我怎麼會讓你來找張勇看病呢?之前我就聽過流言,他和許多怪事牽扯很深,比如這家醫院發生的事故,背後多多少少和他有關係,不過一直沒找到證據。我和他認識了很長一段時間,他雖然因為我的朋友惱火我,但不會做出格的事。所以我決定賭一把,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和那些怪事有關係,如果是,那他說不定就知道你身體是怎麼一回事,可以幫我們解決問題。”
你嘆了口氣:“他說我治不好的,只能吃藥抑制一下。”
“沒事,我們可以再找人想辦法。我還認識幾個和張勇一樣,詭異的流言很多的人。”
“你竟然信這些嗎?”
“從我感覺你和邊璟之間發生了一些事之後,我就信了。我一直很嫉妒,你和他、邊珝有一段特別的經歷,讓你們之間的羈絆遠比你和我的要深很多。但是看到你害怕的樣子,以及你身體的問題,我知道自己不能這麼狹隘,那說不定不是什麼值得懷念的美好回憶。後來我調查了一下,就像我託人發現了你和連昊元的行蹤一樣,才知道你們大概碰上了什麼。
“以後不要瞞著我了,好嗎?我也是能幫得上忙的。”
他的味道、他的話、你手上的熱茶都把你從冰冷的地獄中拽了出來。你們依偎著坐了許久,他才說他去幫你取葯。
“可是剛才的人都說醫院沒有負一樓了,就算有,那也會是很危險的地方,可能都是怪物在那裡。”
“我們總得拿葯,不然白跑一趟了。”
見你還在猶豫,他說:“你回車上等我,我去拿吧。”
你心下一驚,這還不如你這個半人半鬼的過去安全呢!至少真遇上怪物,說不定它們只會把你當同類,而不是食物。你趕緊拉住他,告訴他你也去。
“你不是怕再看到那些東西嗎?”
“……那我閉著眼睛。”
他笑了:“好,那你要抓緊我。”
在你丟掉空紙杯、跑回來抱住他的手臂時,他忽然問:“萬一因為你閉著眼睛看不到,鬼把我變到其他地方,最後你牽著鬼走怎麼辦?”
“你怎麼還有心思開玩笑?!”
“好了好了,對不起,就是覺得你又膽小又勇敢,挺可愛的。”
你惡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後閉上眼睛。
白如鋮走得很慢,遇到台階時會告訴你,停下等你摸索著踏上去;偶爾他稍微用力把你拉進懷裡,或是用手護著你的肩膀,緊接著你就感覺到和什麼人擦肩而過,差點碰上。
你們先是回到了那開藥處,他問清楚地下一樓怎麼去,然後你們才慢慢向那裡出發。
醫院的溫度依舊冰冷,有人聲的走廊與安靜的角落溫差明顯。
你聽到電梯提示音,坐直梯下去后是一個更冷更寂靜的地方。除了他為了安慰你一直說話的聲音,你還聽到頭頂、身後,都有水在滴下來。
一路上冰冷空氣一陣又一陣的撲過來,讓你不禁猜測這是不是鬼魂從你身上穿過。
漫長凝重的路程以你想不到的滑稽結束,當白如鋮奇怪走廊怎麼這麼長、你以為又陷入了沒有終點的鬼打牆時,風靡抖音的短視頻背景音樂從你的左前方傳來,然後是搞笑視頻里的陰間笑聲。
你覺得你回到人間了,但不敢睜眼,只是舒了口氣。
回去的過程輕鬆許多,也比來的快。
當你聽到夾雜許多髒話的人聲,感覺到空調風已經消失,身上越來越熱、甚至出汗時,白如鋮的車解鎖聲從你面前響起。
“我們出來了。”
你睜眼一看,車子玻璃上倒映的你還沒有變成醜陋的怪物,你被陽光刺得睜不開眼睛,正對著車窗呲牙咧嘴。
回家的路上,你接過白如鋮遞過來的藥瓶,裡面黑色的小葯粒看起來尋常無比,貼著的標籤說想抑制癥狀的時候才服用一顆,有效期持續兩天。然後也沒有名稱,沒有配料表,更沒有任何看起來合格安全的標誌。
你懷疑地吃了一粒,它的味道讓你想起了一些中藥藥丸,不是很苦,既甜,又讓嘴裡麻麻的。
你沒感覺到任何變化。┇яǒūωⒺňωū.dⒺ┆(rouwenwu.de)
“可能要過一段時間才生效吧。”
“好吧,就是有種不太靠譜的感覺。”
“還沒見過鬼以前,也會覺得聲稱自己能驅鬼的人不太靠譜。”
就在你們漸漸不再緊張、分享起醫院看到的詭異細節時,白如鋮的手機響了起來,屏幕上顯示著“江上歌”。
“抱歉,我要接一下。”
你覺得這個名字很熟悉,像是在那裡看到過。他們聊了很久,但確切來說不是在聊天,而是對方單方面說話,白如鋮單調地應著,像是啰嗦的老母親打電話過來說個不停似的。
“知道……等井偐的消息吧。嗯……有可能……好……估計這周末……嗯……嗯……還是我過來吧。……”
打完后他說他過幾天要出差一趟,可能要去上一周。他待會還有些事,只能把你送到家樓下。
到家時,你發現家裡的門沒鎖,開門一看,便發現一個熟悉的人影正坐在陽台門邊一邊抽煙,一邊玩著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