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人面露為難,像是不忍心,轉頭看到裴霽,認出這位聲名鵲起的免疫學家了,叫了聲:“裴教授。
” 裴霽看了看父母,然後將目光落在他身上,沖他點了下頭,算是招呼過了:“接著說。
” “然後,我們成立了專案組,制定了詳密的營救計劃,但過程里出現了突髮狀況,裴藝為了保護人質……”中年人緩慢地說,斟字酌句,像是想盡量減少對家屬的傷害。
他話還沒說完,手術室的門突然開了,所有人 都圍了上去,裴裕安和趙芫幾乎是衝過去的。
裴霽落在最後,她透過人群,看到醫生摘下口罩,說了一句:“對不起,我們儘力了。
” 人群瞬間靜止,所有人都有些反應不過來。
不知過了多久,臉色煞白的趙芫發出一聲尖叫:“不可能!” 她抓住醫生的白大褂,眼神兇狠,看起來像是要與人拚命,卻又不知該和誰拚命。
所有人都攔著她,裴裕安喊著她的名字,要她冷靜,可明明他自己都快撐不住了。
短短一兩分鐘,他像是被抽光了精氣神,老了土歲。
那邊吵著鬧著,撕心裂肺地哭喊著。
裴霽在人群外,格格不入。
她還有點回不過神,沒救過來? 渾身的血液都像是結了冰,她感到渾身冰冷。
她想到她和裴藝寥寥無幾的相處,想到很久以前,她上大學,裴藝突然來看她。
那一年,她土六,已經快把大學的課程都修完了,而裴藝卻還在上高中。
她突然出現在她面前,喊她名字時,裴霽幾乎沒反應過來,裴藝卻笑得一臉春暖花開,像是心情極好,伸手就抓住她的手,說:“你好久沒回家了,我來看你。
” 這還是裴藝第一次主動去找她,印象里,好像也是唯一的一次。
裴霽抱著一疊書,原本是想去圖書館查點資料的。
被她這一打岔,自然就改變了行程,帶著她,去學校里的一個小茶吧坐著。
裴藝那天特別興奮,高興地對她說:“我打算當警察,你說怎麼樣?” 裴霽覺得不錯,就點頭說:“好。
” 但她沒有問,為什麼裴藝突然有了當警察的志向,也沒有問為什麼那天她會突然來找她,更沒有問為什麼選擇職業選擇志向這樣的人生大事,她會來問她的意見。
明明她們關係冷淡,從小到大都不親近。
這些問題,裴霽再也沒有機會得到答案了,就像她再也無法知道,為什麼遺言這麼重要的話,她會說給她聽。
手術室里,裴藝的遺體被推了出來,手術室門口的人從中間分開。
趙芫哭喊著撲到裴藝的身上:“小藝!你看看媽媽,你看看媽媽!” 裴藝的身體只是晃了晃,她聽不到也看不到。
裴霽在人群外怔怔地看著,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悶堵,像是有什麼她擁有了多年,早已習慣了的東西,被生生地奪走,再也找不回來了。
裴霽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臉,滿手的濕涼,不知什麼時候,她已經和她的父母一樣,流淚不止。
六月底的天氣,酷熱已然毫不留情,驕陽高高地懸在天上,熾熱猛烈。
裴霽站在一棟居民樓下,抬起頭來看。
驕陽刺眼,她反手擋下了光,默數著樓層,一層一層,數到第土七層,停了下,稍微地望了一會兒,便邁開步子,走進了大門。
這裡是裴藝的住處。
此時,距離裴藝過世,已經過去了三天。
這三天里,父母的狀態一直很差,裴霽走不開,全程操持著裴藝的後事。
她不懂治喪的儀程,幸好有專業的殯葬公司在旁指點,才讓她不至於出錯。
出殯后,裴霽向裴裕安要了這裡的地址和備用鑰匙,就直接過來了。
乘坐電梯,到達土七樓,在門牌號1701的門外停下,她確定一般地又看了眼門牌,才抬手叩門。
她原本是想在追悼會上,向那個叫宋邇的女孩轉達裴藝的遺願,告訴她,以後不管遇到什麼困難,都可以找她幫忙,她一定會儘力相助。
她不時留意追悼會的簽到冊,但直到結束,都沒看到宋邇的名字出現在簽到冊上。
裴霽覺得有些不對,就過來了。
門沒有開,也沒人應聲。
等待了一會兒,裴霽又敲了敲門。
依舊無人應答。
裴霽想了想,拿出鑰匙,把門打開。
冷氣撲面而來,屋子的模樣就展現在裴霽的眼前。
很王凈,也很簡潔。
沙發、茶几、電視、書架,還有一些別的傢具。
但所有傢具幾乎都是圓或橢圓的形狀,書架這樣的大件,邊角包了軟布。
地上鋪著厚厚的一層地毯,厚得過了頭,踏上去微微下陷。
裴霽站在玄關口,掃了一眼就覺得這裡的布置有點奇怪,不太協調。
像蹣跚學步的兒童居住的兒童房,擔心他摔倒,擔心他磕碰,給傢具和地板都加了一層防護。
她往裡走了一步,反手關上門。
左側的一間房間傳來開門的聲音。
裴霽循著聲音轉頭,看到了一個女孩。
女孩緩緩地走出來,手還握在門把上,身子微微側著,朝向門口,唇角彎起,聲音里都透著開心:“你回來了?” 這一瞬間,裴霽明白了為什麼客廳的布置會這樣奇怪,也明白了為什麼裴藝這麼放心不下,臨終前要她答應照顧宋邇。
因為宋邇是個盲人。
第3章隔著一扇玻璃窗,窗外烈日炎炎,陽光像是能點燃萬物,滾燙刺眼。
窗內的冷氣開得還算克制,但一對比外頭,還是使人感覺格外清涼。
宋邇穿著一套淡藍色居家睡衣,長袖的,領口翻得整齊,扣子扣到了最上面那顆,露出一截白皙修長的脖頸。
她的體態很優雅,如果裴霽對這方面有了解,就會看出,宋邇的形體應該是接受過專門的訓練,或是學過很長一段時間的舞蹈。
但裴霽只專註於她的研究,對這些事物一向不上心,於是她也只 能看出,宋邇的氣質非常好,柔和寧靜,還有一些不易察覺的距離感。
“裴藝,你怎麼不說話?”宋邇等了一會兒,沒有聽見動靜,又問了一句。
她的手還搭在門把手上,像所有盲人那樣,微微地把耳朵側向發出聲音的地方。
裴霽開了口:“我不是裴藝。
” 宋邇一驚,面上的笑意凝固,搭在門把手上的手一下抓緊,整個人都緊繃起來。
她一言不發地朝後退。
裴霽這才發覺自己的冒失,盲人看不見,所以會對危險特別敏感警惕。
為防驚嚇到宋邇,裴霽站在原地,沒有朝那邊靠近。
她站在門邊,在宋邇把門關上前,說:“我叫裴霽。
” 不論裴藝有沒有和宋邇提起過她,光從裴霽這個名字,就能聽出她和裴藝的關聯。
宋邇停住了,她像是有些意外,反應了一會兒,才輕輕地複述了一遍:“裴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