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大俠 - 第233節

蘆郡內外,絕大部分百姓不捨得這一秋豐收的莊稼,並未如張林氏所願棄下家園西遷,城內人心浮動,強行下令讓士兵動手,焚城而去,絕無可能。
她站在城牆上,遠遠望著雨幕中模模糊糊的天地交界之處,等雨停之後,尉遲猙的軍旗,就要從那邊出現了。
她想在自己的地盤給女兒辦一場盛大婚禮的美夢,徹底成了泡影。
“娘!這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在乎這個!咱們走吧!霍四方沒幫咱們打贏這場仗,你就不必嫁他了啊。
咱們帶上值錢行李,撤去滇州吧!”張紅菱左掌握著右臂傷口外的繃帶,嗓音都因疲倦而略顯嘶啞。
張林氏望著近在眼前的雨滴,額前沒有梳好的幾根青絲被帶起的微風吹動,顫抖一樣搖晃。
她的臉上,早已沒了平時慈悲和藹的微笑,取而代之的,是古井中無波之水一樣的平靜面容。
“如今沒了怒州三郡做嫁妝,你說,霍四方還會要我這個年老色衰的寡婦么?” 張紅菱頗為惱火,抓住母親的手就是用力一晃,“娘啊!你能不能清醒一點? 咱們敗了,光漢狗皇帝再怎麼折騰,拔下一根汗毛也比咱們的腰都粗。
之前咱們太順,不過是因為奸臣當道,厲害的人才去不到該去的地方而已。
現在各地都在起兵,那個昏君明顯醒過來了啊。
他們是北方的夷狄!他們祖上就是騎馬打仗佔下的江山!尉遲猙這樣的將軍,肯定還有。
咱們就別想著爭奪天下了好不好!娘,你我兩個都是女流之輩,你就是想當武則天,也得有個靠得住的唐明皇啊!” 後面暗處聽著的賀仙澄忍不住清清嗓子,輕聲提醒道:“紅菱妹妹,那是唐高宗李治。
唐明皇是唐玄宗。
差著輩份呢。
” 張紅菱臉上一窘,揮揮袖子,“哎呀,就是那麼個意思!你有空在這兒嘟囔我,不如趕緊看看怎麼袁郎還不回來吧。
” 賀仙澄心裡也有些不安,但緊接著,就從雨幕中看到一匹輕騎迅速接近,轉眼便踏著水花來到城牆下,掀開斗笠,仰頭高呼:“是我,袁忠義!請開城門!” 賀仙澄急忙下去,不多時,便將拎著蓑衣髮絲濕了不少的袁忠義帶上城樓。
張林氏微微蹙眉,問道:“如何,順利么?” 袁忠義搖了搖頭,抬起左臂,亮出滲出一片暗紅的繃帶。
張紅菱驚呼一聲過來捧起,“這……這是怎麼回事?” 他輕輕嘆了口氣,“尉遲猙的大軍和蠻族兵的營地截然不同。
他們駐紮在廣闊平地,周圍崗哨巡視極多,我本打算趁天色未明,最暗的時候悄悄進去刺殺,哪裡知道,他們紮營時竟然還在外側挖了陷坑,布著竹槍木刺,也就是我輕功還行,及時硬拔上來,要不然……已經滿身都是窟窿咯。
” 張林氏眉心聚攏,紋路深邃,輕聲道:“既然有如此防備,想必……尉遲猙身邊也必定少不了效忠朝廷的高手護衛。
這行刺的計劃,還是算了吧。
” 張紅菱頗為不甘,但看了一眼袁忠義的傷口,終究還是不願守寡,道:“嗯,咱們還是別再試了。
袁郎,那你是怎麼受傷的?” “我猝不及防掉進陷坑,當然驚動了巡防官兵。
他們應該是料到有人行刺,上來便是箭雨招呼。
我本來靠木盾抵擋,能平安脫身。
可沒想到,那邊不知什麼人用的弓極為厲害,一箭將盾射穿,扎進我的胳膊。
我擔心馬被射殺,只好趕忙回去逃命。
他們還派了三土多個馬弓手追了我一陣,我用飛鏢打死兩個領頭的,才算是將他們擋住。
” 袁忠義口吻平靜,但實則心有餘悸,只是不肯表現出來罷了。
有之前在南疆蠻子兵中興風作浪的先例,他又遊走拔掉了幾個暗哨,不免有些自負。
結果,著實在尉遲猙的軍營外栽了個跟頭。
要不是“不仁經”給他的那渾厚到不講理的內力,光靠那塊破木盾,可不足以幫他從千百飛箭中脫身。
一想到火光映照中密如飛蝗的兇器,他就覺得頭皮一陣發麻,頗有些懊惱,為何“不仁經”的內功不附帶上金鐘罩鐵布衫的功能。
但轉念想到,那些功法需要原地運氣才能抵擋,到時候就算頂住了箭雨洗禮,騎兵步兵成千上萬圍攻過來,那他才叫插翅難飛。
聽他將自己看到的軍營情形講述完畢,張林氏緩緩閉上雙目,頗為無力地靠在身後冰冷潮濕的石磚上,喃喃道:“蘆郡……守不住了。
” 讓袁忠義冒如此大的風險去刺殺敵酋,已經是張林氏最後的希望。
尉遲猙來到西南之前,怒州軍心渙散,幾乎打不出什麼像樣的反擊,張林氏坐擁三郡秋收糧草,以仙姑之名還能用低廉軍餉徵兵,原本有信心在半年之內將怒州佔據,再去和張道安夾擊慳州,平定蠻兵。
可這位青年將軍來后不過數月,帶入怒州的兩萬愣頭青就成了令行禁止、紀律嚴明的可怕部隊,一場勝仗,將怒州余部士氣輕易帶起,早已龜縮在南部諸郡不敢冒頭的守軍,也終於有了分兵支援的膽子。
連上翼州輕易不肯動用的水軍,尉遲猙可以說是憑一己之力,將西南四州青雲直上的義軍勢頭生生攔腰斬斷。
聽聞霍四方此戰折損二將,兵卒五千餘人,已在蘆水北側轉攻為守,壁壘據點幾乎修到了岸邊。
顯見對尉遲猙已是極為忌憚。
大概是覺得三江仙姑這個名頭,未來跟大安爭鋒之際還有利用價值,霍四方的使者送來信函,表示即便蘆水之戰大敗,依然對張林氏痴心不改,若她願棄下蘆郡北渡蜀州,與他成親,他將令她北上鎮守巴遺郡,一切權柄,與在蘆郡無二。
這無疑是極其優厚的待遇,優厚到張林氏根本不信,而滇州……從她與霍四方合作出擊那一刻起,就已不再是可能的選擇。
張道安多疑謹慎,一旦回到他的麾下,只怕,從此便會被軟禁起來,不見天日。
若真的只能選擇一個相信,張林氏寧肯將賭注,壓在尚且陌生的霍四方身上。
時不我待,雖說翼州水軍逆流難行,最晚明日之前,怕是也能抵達蘆郡北側,屆時北渡,將難於上青天。
張林氏雖是婦人,卻也不敢在這種時候優柔寡斷,城牆上既然沒有等到她期待的結果,那麼,便只有割捨一切離開,從頭再來。
聽到她選擇北渡,沒有聽張紅菱的勸,袁忠義心裡其實頗為高興。
滇州那邊已經沒什麼他好惦記的事,而蜀州,東部小鎮有蓮春坊,東北群山中藏著峰紅山莊,這兩處地方如今都是他的,還不曾去真正收下。
而且,西南武林以蜀州為尊,他這想當大俠的,不去拜會峨嵋、雁山,豈不是顯得太過失禮。
要是霍四方真的兌現承諾,肯讓張林氏北去巴遺郡,途經蜀東第一大郡東川,還可以往唐門看看——那阻陽透骨釘著實是個好東西,他心裡頗為痒痒,想著是不是能弄來一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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