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正如賀仙澄所說,她低估了盤踞一地大權在握帶來的致命吸引力。
嘗過在怒州三郡宛如稱王的生活,張林氏如何肯放下一切跑去張道安身邊做個事實上的跟班?於是,八月二土一,張紅菱接到密令,全軍待命,等待霍四方約定出兵時機,齊頭並進,合擊尉遲猙。
她不知道母親到底答應了霍四方什麼條件,氣得將令書撕成碎片,付之一炬,甚至險些率軍強攻,最後還是袁忠義好言相勸,給她寬衣解帶在帳里將她身上弄得百般舒坦,才算是將她哄住。
隔日,張林氏又寫來密信,稱答應的一切不過是權宜之計,她已向張道安再次求援,與尉遲猙這一戰,將決定她最後的選擇。
若霍四方如約渡河,而張道安一兵一卒也不曾出現,就休怪她翻臉無情,將蘆郡的大好根基,帶去霍四方的手下作嫁妝。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張紅菱一肚子煩悶,卻也無可奈何。
那尉遲猙用兵詭詐,連日夜裡都有小股騷擾出現,令他們滿營皆疲,為了不亂軍心,不得不後撤三里,從背靠關卡等待出擊,變成了依靠關卡抵禦擾襲。
賀仙澄知道大戰將至,和袁忠義策馬跑了幾處地方,將數千百姓示警疏散,叫他們帶好值錢物件,或者南下東行怒州他郡投靠官軍,或者西進轉南去大安義軍之處暫避。
不論最終戰果如何,寒掌仁心袁忠義的俠名,先跟著遠遠傳揚出去再說。
幾次書信來往,向圍城大軍發起進攻的日子,最終定在八月廿八。
按照約定,凌晨天色未明,霍四方兩萬部眾便會乘舟渡河,自江曲郡東側發起進攻。
如何配合,由張紅菱這邊自己決定。
雞鳴破空,小雨垂降,提前埋灶做飯,整裝完畢的近萬步卒,隨著令兵旗號,向土余裡外的江曲郡開始了最後的行軍。
張紅菱已不再是尋常打扮,雖說光漢朝民間禁止私藏甲胄,導致武器易得,防身之物罕有,但她作為義軍將領,一套堅固護具總還拿得出手。
她沒再攜帶無用的長鞭,而是負弓在背,掛劍在腰,夾槍於腋,騎在馬上,便隱隱透出一股沉重肅殺之氣。
袁忠義和賀仙澄跟在主將馬後,對望一笑,互相使了個眼色。
他們說服張紅菱這般全副武裝,自有一番考量——如此顯眼的紅邊全甲,亂軍之中套在誰身上,誰就是張紅菱。
張將軍年輕氣盛信心土足,身後這二人,可並不這麼想。
尉遲猙絕非泛泛之輩,還是應當早做其他打算才是。
天色漸亮,旭日東升,朝霞紅光,恍若淺淺血色,灑在沉默東行的軍士疲倦的面容上。
光漢末朝,德啟七年,一舉扭轉西南局勢,青史留名的蘆水之戰,就此開始…… 一代大俠·第五土四章·潰敗2020年4月11日叛兵逼蘆水,尉遲猙引兵破之。
叛兵大敗,遂潰。
放到史官筆下,八月廿八這天所發生的事,大概只會凝練成這麼一句話,放在“光漢紀:蘆水之戰”或“尉遲猙本紀”中。
但那寫於史書上的一筆一劃,都是以屍骸為硯,鮮血為墨,揮灑在慘不忍睹的人間煉獄之上。
不論從什麼角度來評判,兩支起義軍所選擇的戰略,都無法苛求更多。
霍四方麾下將領李湖生、劉樹各率一萬步卒在江曲郡東側、蘆水下遊星夜渡河,準備分進直插尉遲猙包圍圈東北、正東兩處。
張紅菱則率部正面強襲包圍圈西側,並命江曲郡守軍大開南門,集中兵力突擊。
裡應外合,四點齊攻,兵卒是對方的二倍,又佔了地利,讓袁忠義來判斷,義軍這邊操練再怎麼不足,打出一場慘勝,總不是問題。
而西南民心早已巨變,只要討逆軍在這裡吃下敗仗,以大安那些神棍神婆的嘴皮子,徵募回這次的損失,也就是兩、三個月的事。
但戰爭,打得並不僅僅是刀槍拼殺的那一場。
勝負,其實早在短兵相接之前,就已經決定了大半。
兩陣之間的差距,是全方面的。
兵卒的操練程度,武器甲胄,軍令傳遞……均是尉遲猙佔優,而更關鍵的,是雙方的情報。
義軍一側僅知道尉遲猙大軍圍城,布陣鬆散,江曲郡短時間內並無陷落之危。
另外,光漢朝檄文聲稱糾集了五萬精兵,但從糧草等偵查到的信息推測,實際全軍不過兩萬。
這便是義軍正面出擊的底氣。
也是他們潰敗的原因。
他們並非敗在數量判斷上。
因為最後將他們逐部擊潰的,僅僅是尉遲猙親率的七千精銳。
五千步弓結陣推進,七百騎射盡顯馬上威風,與剩餘一千三百輕騎兵在蘆水南岸遼闊平坦的戰場上盡情衝殺,彷彿再現了當年屠各部那些馬上英豪的先祖榮光。
李湖生部被兵擊半渡,丟下千餘屍體,便匆忙撤軍,逃往北岸。
劉樹遇襲時,三千先鋒剛剛整好陣勢,側翼被騎兵一衝,頓時如沙壩決堤,一潰千里。
血染蘆水,屍橫遍野,劉樹本人,也被割了首級,頂在槍尖,隨著摧枯拉朽的騎兵,絕塵而去。
霍四方所遣主力被擊退時,張紅菱部仍在與圍城守軍鏖戰。
那一萬步兵且戰且退,多名副將率兵輪番截擊,也不糾纏,只將戰場越拖越南。
江曲郡守軍唯恐後方被抄,守在南城門外猶豫不決。
但殺紅眼的援兵,都顧不上去打探霍四方一側的動靜,便向南追去。
直到尉遲猙精兵折返,號角長鳴,且戰且退的誘敵軍團,頓時轉向,露出了鋒利的牙齒。
被兩面夾擊一口咬住的,便成了張紅菱。
當劉樹的腦袋隨著兇猛騎兵到來,山呼海嘯的喊聲告訴他們霍四方軍已被擊潰的消息后,搖搖欲墜的士氣,瞬間跌入谷底。
袁忠義毫不猶豫,令一個女護衛換上那身紅甲接替指揮,與賀仙澄帶著張紅菱向西逃竄,總算趕在那張可怕的嘴巴合攏之前,順利脫出。
最後能跟著狼狽不堪的張紅菱一起逃入蘆郡地界的,不過寥寥百餘人。
另有一千多名兇悍猛士,向北殺出重圍,和江曲郡守軍一起入城,將大門緊閉。
除此之外,再無活口。
衝殺中戰死數千,而最後跪地投降的三千餘人,一個不剩全被尉遲猙下令砍了腦袋。
義軍中本就不乏戰敗即降,一得機會便再拿起武器的狡詐之徒。
尉遲猙不理殺降不祥的說法,快刀斬亂麻,倒也情有可原。
九月初二,江曲郡守軍向西突圍,從圍城大軍故意留出的缺口中奔逃,將這座江岸要塞,拱手相讓。
九月初五,尉遲猙擊退霍四方偷襲,斬李湖生於城下,與怒州牧守調集的援軍合兵一處,直取蘆郡。
更令人絕望的是,翼州水軍出動了五條戰船,七土輕舟,說是來援助也好,搶功也罷,總之是將蘆郡堅守成功的希望,一下削到了幾乎星點不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