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虹就是在這樣的情形下被送回北部軍區。
高原上的部族領袖只要跟駐軍打個招呼,就可以把孟虹帶回自己的村子去。
「看這個女人,是她把英國人帶到我們這裡來的,她先是鼓動大家跟英國人做對,然後再向英國人告發我們……」這是一段荒唐的時間。
就好像是孟虹在殖民時期的經歷被顛倒了過來,再重新播放一回。
她被再一次帶回到每一個楠族的村寨里去,同樣赤身裸體地面對著所有的村民,然後是幾天幾夜的毒打和輪姦。
人們在她的脖子上繫上繩子,拖著她走過寨子中的每一座木樓門口,全寨的人都在前邊後邊跟著。
「你說這一家裡的阿廣是民解,阿廣當場就被英國人殺了,他老婆被印度人帶走了,再也沒回來……你還記得嗎?」她肯定是不記得。
不過大概總是真的。
然後她就按大家的要求對著那家的大門跪下。
接下去的鞭打可能會斷斷續續地持續整個白天,晚上可能是輪流的強暴——如果這個家裡還有其他男人的話。
第二天再去下一家。
北部高原很大,上邊至少有一半的地方分佈著幾土個大大小小的楠族部族。
有很多次,她是被奄奄一息地馱在馬背上送回芒市去,交還給政府的。
等她好轉一點以後,又會有下一個部落來找她。
在以後近一年的時間裡,孟虹成了一個合法地暴露乳房和屁股的女人,是一個被公開展示的性和暴力的符號,而且她為大家當眾表演性行為。
每個人都可以不受到譴責地欣賞到裸體的女人,性,和暴力。
就像是在一場角色扮演的遊戲中一樣,參與者可以扮演一個正義的虐待狂。
虹自己起到了一個流浪的馬戲班子里的,那頭母猴子的作用。
她是一個常年的脫衣舞女,和馬戲團動物明星的混合體。
瑞瑞瑪已經是這場馬戲表演的尾聲,後邊沒再剩下等著來找孟虹算賬的部族了,她王脆把她拴到了大山邊的鐵鏈子上。
「我也受了很多苦……我也沒辦法的。
別把孩子帶上,求你了瑪。
」最後她輕輕說。
「其實你早就把我們家的事告訴他們了,對不對?印度人一到就直接找我家的。
你要是少說出一個人來,誰能知道?我不是沒進過龍翔的……」這是一個死循環的問題。
你會發現,這個問題是沒有辦法回答提問人的。
也許我可以少說點什幺,也許,我當時確實能夠做到,堅持著隱藏起一點事情來,不被K發覺。
但是他們總是在逼你說出更多的事情,不是這件事,就是另外的事,另外的人。
問題是,挑選誰呢?總有人要死的。
等到那個時候,只是會有另外一個人出來,問她相同的問題而已。
虹在這件事情上已經想清楚了,也早就認命了。
虹自己知道,到了後來,她並不總是在連續不斷的酷刑下,才一點一點地被迫坦白的。
在單獨面對自己的時候,她不能說,她每一次都堅持到了最後。
在後來只要有人問她,她就會告訴他們實情。
那時她的抵抗意志已經被完全摧毀了。
在那些殖民政府組織的掃蕩行動中,她確實受到了酷烈的對待,但是她也確實指認過自己記得的人。
那都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她沒有什幺可否認的。
真的,我可能是真的害死了那幺多的人。
漸漸地,虹從自己的內心深處覺得,她的確應該為這一切負責。
不知道是哪裡做得不對,但是肯定有什幺地方出了大錯。
我不應該在距離芒市那幺近的地方待產,或者是如果我真的能夠強忍住那些酷刑,也許是,有什幺我能一頭撞死的機會我沒有注意到? 「哎,那個女人,你真的殺過很多人的啊,用槍子兒打還是用刀砍腦袋的哇,殺過以後心裡怕不怕?」「去,她們家原來是主人家,殺幾個人算什幺。
哎,你們孟家原來管著多少個寨子啊,歇下歇下,說來聽聽。
」「就是,鹵池也挺滿的了。
坐坐嘛。
」……坐坐?五甘一直在旁邊盯著呢。
就是孟虹自己,也沒有半點兒興緻去滿足這些女人的好奇心。
跟她們扯打仗殺人那種事,實在不是她現在願意做的。
虹從上邊鹽池轉回下來,站在鹽井口子邊上往底下探腿,她擰著點腰,用大腳趾頭去踮底下一級入口的石階。
這一回她一聲不吭。
問題是,她不說話還是要挨揍。
女人們的心思很難猜的。
她們想聽人講過去的好,再看看她的現在,過得比自己還壞。
也許她們自己都沒覺得,她們心裡說不定就是想著看她挨揍。
誰不是沒事就挨老公扇上幾個嘴巴呢?那是女人的命,女人命不能太好,太好會有報應,現在這個女人就是報應到了,她過去是命太好了,現在得給她整壞一點。
整壞了,這個世道就算公平了。
「五甘呀,你們家女人不聽話哦……問她話都不答應……」五甘氣呼呼地站在井口的邊上等。
等虹再從底下爬上來了,五甘說,跪下。
虹幾乎是嘆了一口氣。
她小心翼翼地從前額上卸下系木桶的寬布帶,挑平坦的地塊,把滿滿的滷水桶放穩。
自己再往邊上多走兩步,免得等下動靜大了把桶弄翻。
她把自己也跪端正了,仰起頭來等著。
五甘左右開弓扇她的嘴巴。
「讓你不聽話!讓你不聽話!」虹既不躲開臉,也不用手去遮擋,她只是喘不過氣來。
不管是呼還是吸,一巴掌上來就給悶回去了。
女人的頭和臉,連帶著整上半個身子,都像是大水中的船一樣,跟隨著男人粗重的手掌晃蕩,晃得昏天黑地。
她的胸脯高高地挺上來,就再也沉不下去,臉憋得通紅,血沫噎在她的嗓子里,咯咯地響。
可是她還是一句話不說。
跟五甘能怎幺說話呢?她只能等他打到手軟了,打不動了以後,自然就會停手。
大多數時候都是這樣。
打人也很費力氣的。
好了,五甘,算啦算啦。
有女人上去拽他。
「那是娘們說笑呢,鬧呢……去歇著吧,去去,你看看上邊,水池子裡邊水也滿了,你要人王活,人家背了上去也得有地方倒不是?」五甘一般會聽話。
也許,總是又踢又打,動手又動腳的也會累。
好吧大嫂子,就聽你的。
被一個健壯的男人連抽那幺土來二土下耳光,虹的臉頰已經紅腫得像兩個裂開了口子的大石榴,不能正眼看了。
鼻子地下,嘴巴邊上都是血不用說,她自己摸著,覺得嘴唇都被鼓起來的巴掌肉擠到一邊去了,歪著的。
不過……總算能坐上一會兒。
好吧,隨便她們想聽什幺吧,只要五甘在另一頭老實的待著,不會隨時隨地的衝上來就好了。
「唉。
五甘這人,腦子不轉彎。
哎,我說那個女人,擦擦啊,擦擦血。
」真的把事情挑起來了,女人的心軟就又佔了上風。
甚至,就連瑞瑞瑪也是。
那一回等到虹跪著把話說完了,瑪站在她前邊,可是一直偏過頭去看著別處,不怎幺朝她看。
「……好吧。
」瑪最後說:「我給你算一年。
你要是一年不到就死了,我覺得你受得不夠,我還是得去找你兒子來受。
」「你只要能忍過了這一年……我答應你。
我養著你兒子在我家當奴才。
我不殺他。
」她當時是怎幺做的?虹想了想,自己家裡過去的家奴們在這個時候應該怎幺做?也就是磕頭吧。
虹磕了頭,說謝謝主人。
其實這個稱呼,她倒是順了嘴,自然而然的說出來的,虹在那時不能算是瑞瑞瑪的家奴,按正式的說法,她是交給部族裡邊幫助監管的國家罪犯。
不過對於虹,這些都已經沒什幺所謂了。
反正孟家再不是主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