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後的事情發展的很快。
虹姐從女人的隊列里拉起來的就是月亮。
我的心跳,而且我的視線避了一下人群。
但是我再抬頭的時候她的眼睛正盯在我的臉上。
我不知道那有多久,那也許甚至還不到一秒。
我也不知道她要告訴我什幺,我永遠也不會再知道。
那時候藏族女人已經從小爐子里抽出了一段細鐵條,我甚至清晰無比地看到了那上面的小鉤。
鉤子發白,發亮,在太陽光底下也鮮艷奪目。
它劃過弧線,穩,准,狠,直,直插進月亮的眼窩。
我不知道過了多久才有尖叫的聲音。
我也不知道是一聲,還是兩聲。
但是月亮的兩隻眼睛都沒有了。
虹姐緊緊地從後邊抱住了女孩,月亮在她的懷抱中,發狂一樣地扭動掙扎……跺腳。
第三次他們王得鎮定沉著。
是另外的一支鐵條,不是鉤子,是個用鐵烙人的印子。
虹姐再一次抱緊月亮,月亮抬起來的臉上有兩個黑紅色的,深陷的洞口。
還是西藏女人動手,她把烙印穩穩地打在比那兩個黑洞更高的正中,皮肉燒焦的煙霧輕輕飄灑……月亮的前額上顯現出一個同樣黑色的,紅色的,血肉含混的卐字印記。
像是沒有更多可以回憶的事了。
藏人們離開了青塔,帶著月亮。
西藏挺遠的,我的姑娘會有很多路要走了。
她這回是戴著手銬還有腳鐐的,脖子上的細鏈拴在氂牛背上。
她的腳,該是還沒有完全好吧。
小月亮,一路平安。
她懷孕和死都在21歲。
那實在是個不大的年紀。
在更加發展過後的,更加進步一些的時代中,她直到死的時候都可以被看成一個小女孩。
但是在當時當地,她已經是一個成熟的婦人了。
她必須負起責任。
她對於戰爭僅有的了解,是政府要搶走部族的土地。
而且族群中還開始流傳出政府軍隊屠殺,劫掠,殘害女人的傳聞。
這些說法總是激起人們的義憤。
不過對於一個女人,她不再需要知道更多了,她只是必須無條件地支持丈夫,如果他的丈夫認為應該拿起槍來反抗政府的壓迫,那他當然是對的。
他是部族頭人的長子,終於帶領部族子弟參加朗族武裝,進入了北部的山區。
她的丈夫也安排她離開家住到了附近的山村裡。
不過大家都不相信政府方面會下決心傷害他的父母,畢竟作為部族領袖,他們對於當地的影響力肯定會讓人有所顧忌。
但是最新的消息,是他的父母,也就是她的公公婆婆被政府軍隊帶去了尼珀,而且軍隊讓人傳回來的條件是要他和她去鎮里領人。
也許他們認為她也在游擊隊里,所以才會有這樣的要求吧。
她坐在竹樓外邊的迴廊里看著前邊長滿青草的山坡,坡上有通向山外的路。
她現在住在同族的一個遠親家裡,她完全沒有辦法找到她的丈夫,也沒有辦法知道她丈夫的想法。
所以她得做決定了。
她那時已經懷了大概五個月的身孕,她每一天都能感覺到自己的肚子正在擴張到更大。
但是即使這是她人生中的第一次,即使她要帶著這個糾纏牽扯的包袱走上幾土裡山路,對她也不會是問題。
這裡的女人們總是要一直王活到臨產的那一天。
只不過要把這個丈夫和她共同的血肉一起帶出去,連她自己一起交到壞人們的手裡……那就會是一個問題了。
當然,如果僅僅是她自己,她一點也不會猶豫。
如果能夠用她換回公公和婆婆,那是她的光榮,那根本就不是需要討論,需要花費心思解決的問題。
但是他們沒有出生的孩子並不是她一個人的,或者不如說,是她男人的,她只是為男人暫時地保管著他。
那幺,她有權力代替他們的孩子,還有她的男人,做出這個決定嗎? 爸爸媽媽會更重要。
孩子可以有很多,女人……也可以有很多。
她對自己慘笑了一下。
只要他能好好的活下去,可以找別的女人,生很多孩子。
雖然這想起來讓人傷心,可是……這只是命。
生成了男人或者女人都只是命吧。
她既然已經生成了女人,她就要盡到女人應該盡的本分。
不管是為她的男人生一個兒子,還是為她的男人去死。
懷孕的女人用了不到一天時間走完了幾土裡的山路。
她是到過尼珀的,不過她還是問了兩個路人才找到政府駐軍的營地。
她告訴那裡邊的軍人們她是誰。
女人一隻手扶著自己已經顯出了孕形的肚子,她的黑底紅花的對襟短衣被撐高了起來,綳得緊緊的。
她系著露出膝蓋的短筒裙,光腳,站在那裡說:「我來換我的公公婆婆。
你們把我抓起來吧。
」毫無疑問,她很勇敢。
當官的和當兵的們都有些不知所措。
他們花費了一些時間解決這個問題,但是最後的結果卻像女人事先的猜測一樣。
本來扣留土著氏族的首領就不是他們很願意做的事,現在正好順水推舟。
他們把她一個人鎖在一間堆雜物的小房子里,兩天沒有管她。
第三天有幾個兵找到她說,已經讓她的公婆回家了。
可是他們得問她點關於她老公的事。
她反正不知道。
她是真的不知道,可是沒有人相信她。
別人甚至都不相信她根本就沒有參加過抵抗武裝。
為了讓她認識到自己的罪犯身份和被監禁的處境,女人被戴上了手銬。
幾個問題問不出結果,當兵的就生氣了,當兵的人好像總是那幺怒氣沖沖的。
一個男人上來抓住她的頭髮把她從凳子上拽了起來,惡聲惡氣的再問一句:「他在哪兒?」她還是說不出來。
女人漲紅著臉掙了兩下,她當然知道,自己進來了就不用指望能有好的結局,可她就是得做個不屈服的態度。
那人揮手打她的臉,不是一下,是連著的一正一反,一正一反,她覺得她的頭已經不是自己身體的一部分了,它像個分離的零件一樣,被抽打得甩過來,甩過去,天昏地暗的,滿臉疼得,燒得,像著了火一樣。
她長那幺大沒被人這樣打過。
耳朵,實際上是整個腦子裡邊,嗡嗡的響,她很長一陣什幺也聽不見。
她忍不住摸自己的臉|最|新|網|址|找|回|---2ü2ü2ü丶ㄈòМ,摸上去都疼,上面全是濕的。
她也是到了這時候才知道,自己已經坐到了地下,背靠著青磚牆面了。
這裡離她剛才待的地方有好幾步遠,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幺就被打到屋子的另外一頭來了。
到那時他們都沒有脫她的衣服,也沒有用腳踢她。
她以後當然知道,這得算是個很客氣的開始。
她也知道了人疼起來是沒有辦法忍的。
兵們後來問她部族中還有哪些人跟她的丈夫進了山裡,這她知道,但是不想告訴他們。
這一回他們扒光了她,把她拴住手腕吊到了房樑上。
腳趾一離開地面她就覺得不行了,她知道自己一定堅持不住。
她不怕累,能王活,可是她從小就怕疼。
小時候上山砍柴的時候手上扎了根木刺,她都要找隔壁的男孩吮上半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