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在南島遊玩數日,去過皇后鎮滑過雪山,在大雪紛飛里接吻相擁;去過海岸線遠眺日出,看彼此的眼睛被朝陽染至緋紅。
在返港前夜,難得夜雪初霽,是個晴天。
李行與舒窈參與了特卡波小鎮的篝火晚會,兩人並排而坐,天氣預報講,今日有流星降落。夜空星霜密布,篝火燃燒,濺出噼里啪啦的火星。
等待流星降臨的無聊時間裡,當地人用著毛利語,唱著一首不知名的小曲,悠揚的歌聲飄散夜空里。
舒窈忍不住問,他們在唱什麼。嚮導告訴舒窈,這首歌叫“Pōkarekare ana”,中文譯名“河水湍湍”。
聽當地人說,這首歌寫於1914年初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之時,奔赴戰場的毛利士兵思念遙在家鄉的愛人,寄去戒指與一封情書,寫下山海兩隔、欲見不能的愛情故事。
舒窈問,後來呢?女孩收到戒指與情書了嗎?他們在一起了嗎?
嚮導搖搖頭,他不是土生土長的紐西蘭人,他並不知道故事是什麼結局。
舒窈撐著下巴猜想,在那個戰火紛飛的年代,未能圓滿故事太多,終末也許是士兵戰死沙場,女孩另嫁他人。
真是一對苦命鴛鴦啊。舒窈想,又不免心生惋惜,有情人相愛不得相守,大約是人世間最深重的遺憾。
她又想到那天與李行去九龍城寨,那個計程車司機說得:“世間最難得,是真心,最易忘,莫過於珍重眼前人。”
她拿眼睛偷偷打望李行,正巧他也看她,目光在冰原里相撞,擦出一線火花。
李行微微一笑,看她的眼神,似在目光里寫了半首綺靡的情詩,風流多情,欲說還休,只等著她來應下半闕。不想她羞得匆匆錯開眼,耳根卻已紅透。
還好一切來得及。舒窈呼出一口白茫茫的霧氣,她和李行不一樣,他們不會錯過。
她的小指輕輕圈著他的手心,勾住他的一截手指。
不是十指相扣,只是小指頭相互纏繞,像半山別墅里緊緊攀爬在竹籬上的凌霄花藤。
士兵的結局無人知曉,唯有逝去的輓歌留存至今,在今夜依舊唱響,無數人圍著篝火拉著手,齊聲合唱,悠長的歌聲響徹夜空,在雪裡飄向遠方。
“Pōkarekare ana, ngā wai o Waiapu.
瓦勒浦河畔,河水湍湍。
Whiti atu koe hine, marino ana e.
河水瀰瀰,若你要涉越,洶洶急流也會變得安然無波。
E hine e, hoki mai ra.
我親愛的女孩,請回到我身邊。
Ka mate ahau,I te aroha e.
我愛你,至死方休。
……
Whati whati taku pene,ka pau aku pepa.
筆已斷,紙已盡。
Ko taku aroha,mau tonu ana e.
真愛永垂不朽。
E kore te aroha,e maroke i te rā.
我的淚眼濕潤。
Mākūkū tonu i,aku roimata e.
我的愛永不磨滅。”
舒窈並不知道歌詞直譯,只覺得他們唱得深情凄婉,像對著心心念念愛人,訴說了無盡頭的相思之情。
又像孤枕難眠時的自訴。實在感人。
她問,這是情歌么?嚮導笑了笑,說是。她又問,那毛利語“我愛你”怎麼說。嚮導覷了眼李行,搖頭說講不好講。
舒窈回頭看了眼一動不動盯著她的李行,輕輕哼一聲,真礙事。
嚮導黝黑的臉上浮起一絲笑意:“你們感情真好。”
“才沒有呢。”舒窈臉頰一燙,暈了一團紅,又抬起眼,暗自向他睇去。
四目相撞,李行握緊她的手,往懷裡拉。
“小姑娘,他一直看著你。”嚮導抬手,指了指自己的雙目,講:“眼睛永遠騙不了人,這樣純粹的感情,很難得。”
“是么。”
她似乎從沒注意過。
那麼,還有多少是她沒注意到的呢?
譬如自從她說不喜歡他抽煙,便再也沒有在他身上聞到過半點煙味。譬如她隨口說想去英國留學,他身上便多了一個單詞薄。
嚮導熱情好客,離去時向李行遞來一支香煙,他抬手推拒,說著不必。
一隻手卻越過他,輕輕巧巧接了過去,是舒窈:“謝了。”
“BB?”疑惑。
“我想試試。”舒窈將煙叼進嘴裡,未點燃,已學了叄分像。
“不是不喜歡?”李行替她理了理被風吹散的頭髮。
“我開始還不喜歡你呢。”舒窈站起來,向嚮導借了火機:“但人生嘛,在於多多嘗試啰。”
舒窈哈出一口寒氣,凍得泛紅的骨節哆嗦要點燃火機,或許是冷,她手指劃了幾下,都未擦亮一縷火。
壞了?還是——
她想叫李行換一個,“唰”得一下,修長如玉的手指間握著一個火機,他拿著火湊近她,幽藍色的火焰在她臉頰處跳躍。
舒窈看著他。
李行朝她挑一下眉,無話。
空濛天色里,兩人隔著火機上一點幽薄光亮,無聲對視。
旖旎又裊繞的火光里。
視線晦瞑不清,她只看得見他的眼睛被火星點得很亮,像今晚清透的夜空,萬里無雲,明明皎潔。
好似心領神會,紅潤微鼓的兩片唇含著煙低下頭,接過他的火。
李行屏息看她,看那縷火光,掠過她珠輝玉麗的臉龐,她低一低眉,唇邊浮著一抹笑,濃白的煙霧自齒白唇紅里飄出。
他忍不住去猜測,她是否在與那束煙雲溫情曖昧。
舒窈並不會抽煙,入口只覺得衝天的尼古丁嗆入肺里,她猛烈地咳了幾聲,李行抬手拍著她的後背。
“傻女,不會抽逞什麼能?”溫柔的嘆息。
“要你管!”一雙江波橫流的盈盈眼故作兇惡地瞪著他,舒窈抬煙深吸一口,未吐出半分煙雲。
舒窈拽著他的衣領,往前一扯,李行怔忪著,溫熱的唇瓣落下,她用力咬著他的唇吻下,將一口未散的煙全渡入他口中。
而後沖他得逞地一揚下巴,笑容明艷而狡黠。
尼古丁燃燒的氣息與鮮血的微澀在彼此唇齒里蔓延。
李行睫毛一顫,心臟在胸膛里陣陣跳躍,那一瞬,他腦海里湧出無數個想法,終歸不過是“得償所願”四字。
他想,這大概是他此生抽過最浪漫的一支煙了吧。
李行闔目,沉沉的眼一動不動凝視著她近在咫尺的容顏。
他的大小姐,從始至終,都是她先招惹上他。
李行深吸一口氣,大手扣著舒窈的腦袋,摟緊她的腰肢,他將她抱在懷裡,重重吮吻著她的唇,舌尖撬開齒縫,相互糾纏的舌頭不分你我,在口腔里跳一支纏綿悱惻的舞。
在這個冰寒雪冷的冬夜裡,守了半宿的人群終於等到流星劃過天邊,一聲聲語笑喧闐的驚呼中,冰原上升起一簇簇煙火。
絢爛的焰火在空中朵朵炸開,一片火樹銀花。
他們在寒風凜冽里旁若無人地接吻。
喧囂聲漸漸遠去,只剩呼嘯的風,與彼此的喘息猶在耳畔。
一支煙在指間燃燒殆盡,長久的吻始終未結束。
你問愛有多久,他說至死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