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雪晴便不再多想,側身坐上電動車,抬頭看到高逸翔正從欄杆邊探出半個頭,看著自己和石小凱。
但石小凱卻沒有在意,而是喊一聲:「小雪,坐好啊。
」見方雪晴沒反應,便不管不顧地回頭拉起方雪晴的一隻手抱住他自己的腰,然後就發動了電動車。
方雪晴卻看著高逸翔點了點頭。
現在他應該明白了。
為了打消他最後的僥倖心理,她故意比平時更親熱地抱著石小凱的腰,斜靠著石小凱的背,直到電動車離開校門。
現在還是開學后的第一個星期天,而且還算是年下,所以校門外冷冷清清的沒看到幾個人。
平日里熙熙攘攘的那些小吃攤也只開著三兩家,而且都是門可羅雀。
路上的雪倒是都化了,半王半濕的路況相當不錯,也沒什麼車來車往,但石小凱仍然開得很慢。
這傢伙莽撞歸莽撞,自己獨自騎車時三天兩頭的磕磕碰碰,但從來也沒有讓方雪晴摔過一跤。
兩人安靜地在滔滔江水和連綿青山之間穿行,不久之後轉過一個彎,熟悉的校園已經消失在身後,前方的山腳下卻出現了一片新鋪起的廣場,廣場邊緣佇立著一組嶄新而氣派的辦公樓。
這裡是剛完工的新區政府,但還沒有正式投入使用。
方雪晴看著它從一片荒地變成了城市的一部分,每次經過這裡的時候都會有些小小的自豪。
因為鋪設這片廣場,以及大樓建築中使用的石料,都是來自於爸爸工作的那間採石場。
廣場上那一整片水一般的青色的石板,巍峨的大樓外牆貼著的灰色的石片,都是爸爸從山中一塊一塊地挖出來的。
他是最優秀的採石工。
前兩天雪還沒停的時候,採石場老闆就登門拜年,請爸爸一放晴就去上工。
他的聲音還言猶在耳:「老方,下了這麼久的雪,好多單子都交不上了,一開年馬上好多工地都要趕工程進度,說不得,要辛苦你一段時間了。
」建設這個盛世不止需要資本家和官員,不止需要大學教授和科學家,還需要自己爸爸這樣的勞動者。
方雪晴不自覺地微笑起來,她一直為自己爸爸而自豪,父女之間的關係也一直好得不得了。
雖然現在已經是大姑娘了,但她還是經常和爸爸撒嬌。
在爸爸面前,她永遠是個長不大的小丫頭。
新區政府慢慢消失在身後。
過了這裡,前方就是規劃中的一片高新區。
但現在還只是一片荒地,還保持著自然的面貌。
電動車在青山和大江間繼續前行,路邊的楊樹還沒有長出新葉,但斑斑白雪間露出的土地已經泛起隱隱綠意。
接著路邊出現了成片的魚塘,另一邊則是大片大片的菜地。
三三兩兩的菜農整理著雪災中損壞的塑料薄膜,翻覆之間如同舞動著明亮的陽光。
離開公路插上一條岔路,又繞過一串小山,視線被阻擋了片刻。
當前方再次豁然開朗的時候,一座依山傍水的小村就披著星星點點的雪,在正午的陽光下閃耀出來。
這就是方雪晴家所在的村子。
雖然並不像那種旅遊景點一般美得如同仙境般不真實,但背靠連綿青山,面對滾滾大江,風景秀麗中又帶著一種磅礴之氣,據老人們說風水也很好。
千百年來,方雪晴和石小凱的祖祖輩輩們就在這裡生生不息,薪火相傳。
村口的那棵又在抽條的老桑樹就見證過不知道多少代人的歲月,如今已經被政府部門掛上了保護古木的銘牌。
而不久之後,又將是每年一度的吃桑葚的季節了。
方雪晴注視著老桑樹枝頭那點點嫩綠,嘴裡隱約泛起熟悉的酸甜。
每年她都能吃到最好的桑葚,一開始是爸爸給她摘,到了石小凱那傢伙學會爬樹之後便搶到了這份工作。
這傢伙每次都摘得太多,怎麼都吃不完。
老桑樹是那麼慷慨,每年那幾天,就連村裡的狗兒們的嘴巴也都會變成紫色的。
剛想到狗兒們,一條大黃狗就正好從村口跑了出來。
它已經老了,但腳步仍然輕快,看到方雪晴之後馬上跟著電動車跑了起來。
方雪晴不由得笑了起來:「大黃,今天沒有帶東西給你吃哦。
」大黃聽了,便停住腳步,咧開嘴對方雪晴笑了笑,然後轉身鑽進一從根上還積著雪的枯草中去了。
大黃的身影消失之後,電動車也進了村口中。
兩排整整齊齊的三層小樓夾著一條前兩年才剛修好的水泥路,每家的樓都是一模一樣的高度。
因為沒人願意被鄰居壓一頭,所以在幾次糾紛甚至流血事件之後,村裡就形成了不成文的規矩,最高只能蓋這麼高。
所以有些條件好或者愛面子的人家就只能從裝修上下功夫。
所以,雖然高度一樣,但每一棟小樓的風格都是各不相同,千奇百怪。
這一棟建成歐式城堡,那一棟就修出斗角飛檐。
左一家的女兒發了財,就貼了玻璃幕牆,右一家的兒子當了官,就砌了大理石牆面。
只是在如今學了美術的方雪晴看來都有些不倫不類,比如那一家拜占庭式的門窗卻配著阿拉伯式的屋頂,了解歷史的人看到了肯定會瞠目結舌。
每家門前都有一樣大的院子,有的種花,有的栽樹,有的牽著葡萄架,架子上爬的卻是絲瓜或者扁豆。
每一家唯一的相同點,大概只有院牆上那紅漆刷著的醒目的拆字。
而這個字在方雪晴家的院牆上紅得格外刺目。
她家經濟條件並不是很好,爸爸是採石工,直到近些年國家到處大興土木,收入才高了一些。
媽媽沒有正式工作,而且要花費很大的精力去照顧弟弟,所以只能踩著三輪車走街串巷地賣賣水果,補貼補貼家裡日用。
加上弟弟在特殊康復學校的開銷很大,家裡直到三年前才蓋起新房,幾乎是村裡最晚的。
所以方雪晴家裡的院牆還很新。
再加上材料是一水的青石,雖然都是父親在採石場中收集的邊角料,但父親和石頭打了一輩子交道,自然安排得法,手藝精湛,讓這道院牆看起來如同一泓秋水般明凈悠然。
如今這美麗的青色水面卻被生硬地杵進兩團血紅,無論學沒學過美術,看到的人視覺上恐怕都會感到本能的不適。
直到石小凱在她家門口停下電動車,她還厭惡地盯了那個字一眼,然後才收回目光,跳下電動車笑道:「小凱哥,我爸媽今天不在家,你自己家有好吃的,我就不留你吃飯了啊?」石小凱跨坐在電動車上笑道:「什麼吃不吃的。
就是要陪客是真的。
我那個三叔今天又要來喝酒。
剛才我出去的時候我爸就叮囑我快點回去陪。
」方雪晴粲然一笑:「武裝部那個三叔?你是該陪。
不過你可別喝酒,你還上學呢——好吧最多三杯哦。
」「知道,我自己又不愛喝。
這不是過年裡陪客嘛。
」石小凱笑著壓低聲音:「要是你沒什麼事,也不去學校了吧?等下吃完飯我們……」方雪晴撅起嘴巴故作不耐煩:「好啦好啦,等下再說唄,快回去啦,不然大伯等的急,生氣了又要揍你。
」「我上高中他就沒揍我了。
」石小凱嘿嘿一笑,電動車便突然如同離弦之箭一般竄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