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反過來還在安慰她:「小雪,沒事的。
我們還是盡量在本地解決……說不定下星期就有進展呢。
他們多少給一點,能把你爸爸後事辦了,剩下的慢慢來也不怕了。
你別擔心,啊?」「嗯。
」方雪晴努力勸說自己不要多想,小聲回答道。
但這個世界上的驚喜總是太難得。
又是兩個星期過去,清明節已經到了。
母女兩又一次相對坐在堂屋裡,媽媽雖然還是疲憊憔悴,但眼中的茫然已經變成了決絕:「小雪,這實在沒辦法了。
一點希望都沒有。
我們已經定好了,後天一起去北京。
」方雪晴也知道這麼下去不是個辦法。
但媽媽一說到去北京,她就覺得莫名的恐懼。
媽媽好像也意識到了什麼,站起身來撫摸著方雪晴的頭髮,溫和地微笑道:「小雪,你別怕。
我都安排好了。
你嬸子現在在家帶妹妹也沒什麼事,我托好了她,每個星期一早上送小旭去上學,星期六接回來,你安心上你的學。
就是星期天你不上學了在家帶一下小旭……耽誤你畫畫了。
」「媽媽,你說什麼呀。
」方雪晴趕緊也站起來,拉著媽媽的手,撅著小嘴撒嬌般寬慰媽媽道:「我都這麼大了,你放心吧。
畫畫什麼的,我現在這樣子也畫不了。
」「嗯。
」媽媽點點頭,掏出一張銀行卡塞進方雪晴手裡:「小雪,這卡里有兩萬塊錢,媽媽不在家的時候你收好。
我帶去北京的卡有一萬,給你嬸子的卡里也有一萬……」媽媽慢慢地說著:「媽媽的首飾也不帶了……這個戒指,耳環……我放在書桌第三個抽屜後面的暗格里了……我們家的房產證……戶口本什麼的也都在那……」方雪晴仔細聽著,生怕漏了什麼:「……有什麼事去找你嬸,找對面四嬸也可以……我打好招呼了……」媽媽確實安排的很詳細,方方面面都很周到,似乎確實沒有什麼值得擔心的地方,但方雪晴卻始終莫名的不放心。
媽媽走後的第一夜她幾乎徹夜未眠,一閉上眼睛,腦海里就浮現出種種奇形怪狀的東西。
直到天快亮,她才閉著眼睛打了個盹,卻又做了個噩夢。
當她驚叫著從床上坐起來的時候,正聽到窗外燕子們嘰嘰喳喳的聲音。
方雪晴抹著臉上的冷汗,獃獃地坐著,直到石小凱喊她一起去上學的聲音在院門外響起。
接下來的每一天,她都處於一種緊張的狀態。
自己的家好像突然變得非常陌生,一下子沒有了煙火氣。
以前她每次放學回家時,看到的都是爸爸媽媽其樂融融的情景,聽到的都是溫柔關切的話語,現在卻冷冷清清,讓她覺得自己好像被拋棄。
孤獨感讓她整夜整夜地無法入睡,她開始害怕回家,甚至有那麼一兩次,在石小凱送她到家門口的時候,她幾乎脫口而出,讓石小凱陪自己一個晚上。
當然,她並沒有真的這麼做。
相比之下,另一種恐懼讓她更加難以忍受。
媽媽走後的第一個周末,她就急不可耐地去找到堂嬸,問媽媽的消息。
但得到的回答卻是沒有聯繫上。
媽媽是帶著手機去北京的,但走後卻一直關機,也沒有主動打電話回來。
這顯然不正常。
但堂嬸反過來安慰方雪晴:「小雪,你別擔心,你媽又不是小孩子。
可能是剛到北京,住的地方手機不方便充電,或者上訪的事情忙,耽擱了。
別著急啊? 你媽打電話來我馬上通知你。
」方雪晴只能祈禱真是如同堂嬸所說的那樣。
但接下來的一個星期,媽媽仍然是杳無音訊。
眼看著春花落盡,氣候日暖,就快到五月份了,方雪晴度日如年地熬了一天又一天,終於在四月的最後一天,忍無可忍地向堂嬸提出了要去北京尋找媽媽的下落。
堂嬸當然已經意識到了事情不對勁。
但她回答道:「你去哪裡找?北京幾千萬人,你有什麼線索嗎?」方雪晴無法回答這個問題,但她已經下了決心,倔強地回答道:「我去找警察,找電台報紙,肯定能找到線索的。
」堂嬸嘆了口氣,耐心地解釋道:「小雪,你別犯傻。
嬸兒知道你著急,嬸兒也著急。
但是我們冒冒失失地跑到北京去沒用,知道么。
我帶著你妹妹,行動不方便。
你自己還是個娃娃呢,你跑到北京去,出了事怎麼辦?我有什麼臉見你媽媽?」方雪晴知道堂嬸說的有道理,可是她無法接受,她的精神已經處在了崩潰的邊緣,再這麼下去她也不知道自己會王出什麼事情。
她正想歇斯底里地尖叫時,堂嬸的話讓她冷靜了下來,並且多少有了些希望:「我前天就給你叔打電話了。
你叔這個五一要加班趕貨,請到了五月五號的假。
等你叔回來,再好好商量一下怎麼辦。
就算要去北京,也是你叔去。
我去沒用,你去更沒用。
」方雪晴一屁股坐了下來,放聲大哭。
接下來的幾天,雖然還是沒能聯繫上媽媽,但方雪晴多少有了些希望。
堂叔雖然也只是個打工的,但走南闖北多年,無論如何總比自己強。
這個時候就只能相信大人們了。
她眼巴巴地盼到了堂叔回來的那一天。
當天晚上急急忙忙地催著石小凱回到家之後,她卻驚訝地發現冷清多日的家中有了生氣。
堂叔堂嬸,還有幾個親戚和街坊鄰居都在,黑壓壓地站了一堂屋。
本來在院門外就能聽到他們在激烈地討論著什麼,但方雪晴進屋之後,屋裡卻一下子安靜得可怕,而且每個人都看著方雪晴,臉色凝重如鉛。
方雪晴意識到是發生大事了。
她的一顆心懸到了嗓子眼,耳朵里嗡嗡一片,眼前也一陣一陣地發黑,卻不敢去想到底是發生了什麼。
她勉強向著風塵僕僕,看來是剛剛到家的堂叔打了個招呼,堂叔先是顧左右而言他地扯了幾句,但最終,還是為難地拿出一張紙,輕聲道:「丫頭,你定下心,先看看這個。
這是東洲精神病院送來的通知。
」精神病院?方雪晴的呼吸和心跳同時停頓了片刻,然後痙攣地伸出手接過那張紙。
她只掃了一眼,就眼前一黑,軟綿綿地癱倒在早有準備,悄悄靠在她身後的堂嬸懷裡。
【盛世雪景圖】第六筆字數:12281 作者:紫嶺紅山2019/05/12 第六筆陳年舊事方雪晴悠悠醒轉時,眼前只有一片空白。
這種失去思維能力的狀態是對精神的保護,她端著堂嬸塞進手裡的杯子,木凋泥塑般坐了半晌,她才像是在突然間聽到外間堂屋裡一片嘈雜。
這聲音彷佛非常遙遠,卻又近在咫尺,不厭其煩地在方雪晴的耳邊提醒她發生了什麼。
她終究只能默然起身,慢慢地走到了堂屋門口。
堂屋裡的人越發多了,簡直水潑不進。
人們面色各異,語氣也或是擔憂,或是惋惜,或是悲傷,暫且不論這些語氣有多少發自內心的成分:「……這也太倒霉了。
這才幾個月呢?兩口子前後腳的說沒就沒了。
」「過年我和狗兒還一起喝酒來著。
這還沒半年,好好一家人就變成這樣。
」「能富兩口子也是老實人,可惜好人不長命,唉。
現在留下兩個娃娃可怎麼辦呢?」「小的那個還要治病,可憐……」「說句不中聽的話,那小的怕是不知道自己可憐,也就不可憐了。
他們家姑娘才……」「噓。
」看到方雪晴出現,人群安靜下來,齊刷刷地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