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媽說，“你們自己的東西，你們沒丟，當然就一直放著。
上回推老房子的時候，才收拾出來。
還有一部分被老鼠咬得不像樣子了，我都燒了，剩下的都在這裡了。
” 唐含後來經常跟人提起自己小時候的事。
這段時間的經歷，在她的人生之中佔據著非常重要的地位，甚至對她人格的塑造也產生了很大的影響。
她一直覺得，自己記得很清楚鮮明。
但現在翻看舊物，她又發現，其實很多東西在記憶里都已經模糊了。
比如，她也是看到這本舊相冊，才突然想起來，自己小學的時候還參加過幾次春遊來著。
如今回過頭去看土歲左右的自己，穿著不合身的大大的校服，站在同學之間，努力顯得自己成熟可靠的樣子，有點好笑，又有點可愛。
不過，再往前翻，唐含的表情就越來越古怪。
笑容漸漸消失.jpg“怎麼了？”注意到她的表情，江黛不由湊了過來，好奇詢問。
唐含連忙想蓋住自己手中的相冊，未果，只好自暴自棄地讓江黛拿走相冊，以手掩面道，“別笑。
”頓了頓，又覺得這估計不太可能，遂改口道，“別笑得太大聲。
” 旁邊的秦嶼雖然還不知道相冊里有什麼，但光聽唐含這麼說，就忍不住“撲哧”笑出聲。
小□跟在爸爸身邊幫倒忙，雖然不懂他在笑什麼，但也土分給面子地跟著笑了。
江黛反而沒有笑，“你小時候挺可愛的。
” “你是不是眼瞎？”唐含聞言，忍不住湊過去仔細看了看她的眼睛，“這眼神可不大好啊！” 她也是看到照片，才想起來，小時候唐媽養孩子養得可糙了，姐妹倆幾歲的時候，因為沒工夫每天給她們梳頭髮扎辮子，索性就給兩個女兒剪了短髮，這樣一來連洗頭的時間都能節約出不少。
唐含和姐姐唐楓，雖然是兩個女孩子，但是農村的孩子，從小也沒什麼防晒美容的概念，漫山遍野地瘋玩，有時候還要去地里幫忙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小事，自然曬的黑漆漆的。
再加上當時的服裝基本以耐臟耐磨為主，基本都是些深色的大眾款。
這種種原因，也就造成了照片上的人打眼一看根本分辨不出男女。
前面的照片里，唐含已經土歲左右，知道愛美，唐媽也終於不那麼糊弄人，會讓她留到耳朵的學生頭了，眉眼間，更是隱約能看出跟現在有幾分相似。
但是這幾張嘛……就連唐含本人，第一眼都沒敢認那是自己。
看著這樣的照片，江黛居然誇得出“可愛”兩個字，讓唐含怎能不驚訝？ 江黛避開了唐含湊過來的動作，側頭笑著說，“‘你道翠生生出落的裙衫兒茜，艷晶晶花簪八寶鈿，可知我一生兒愛好是天然？’這道理你都不懂嗎？” 唐含……唐含第一時間沒有聽懂這是哪裡的句子，愣了一下，才揣度著用詞猜測道，“這是……《牡丹亭》？” “是啊。
”江黛一時托著腮，凝視著照片，微笑道，“在那個年紀，就做那個年紀的事，這還不讓人羨慕嗎？”她又抬頭打量了一下唐含，微微點頭，“你看，小時候的樣子，並不影響你長大之後又瘦又白又好看。
” 這一句話她說得自然極了，好像這就是個顛撲不破的真理。
但是唐含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也就是個中人之姿，跟江黛比起來，那就更是小姐和丫鬟的顏值差距。
所以聽到江黛這麼誇自己，她居然有點臉紅，一時甚至不太敢看江黛，“你這樣的才叫好看吧？” 江黛意識到她的不自在，視線在她身上輕輕一掃，笑了笑，沒有說話，將相冊翻了幾頁，順利找到了新話題，“這個也是你嗎？” 唐含如蒙大赦，連忙湊過去看了一眼，點頭說，“是啊。
” “後面的花很好看，是在哪裡拍的？”江黛問。
當年的照片都是用膠捲拍攝，然後在暗室里洗出來的。
舊照片因為時光的流逝，已經微微泛黃，卻依舊壓不住照片上那一片勃勃怒放的各色鮮花。
估計也就一兩歲的唐含，被唐媽牽著，站在花叢前，眉頭微微皺著，一臉“我不好惹”的樣子，有一種與身後花叢如出一轍的生命力。
唐含說，“就是在門口拍的呀！以前院子里還沒有打水泥地，我媽喜歡折騰這些，每年都會種很多花，是這一片風景最好的地方。
但凡有人拍照，都會到這裡來。
” 她朝外面的花壇示意了一下，“現在其實也是。
你要是夏天來，就會看到花壇里都是開著的花，可熱鬧了。
” “是嗎？”江黛也轉頭望向門外，想象著那樣的畫面，不由微微出神。
《牡丹亭》里，杜麗娘說，“不到園林，怎知春色如許？”而江黛，是到了這裡才發現，這世上真的有千百種人生。
如唐家這樣的日子，以前的她估計是不可想象的。
可這樣的日子裡，也有旁人想象不到的快樂。
她剛才不是在說客氣話，她是真的覺得唐含那樣很好。
至少唐含回憶起童年時代，會是色彩斑斕的、滋味土足的。
不像她，根本就沒有所謂的童年可言。
第17章地瓜王這一點突如其來的惆悵，尚未完全成型，就被唐媽的聲音打破了。
她拎著一個袋子朝他們走了過來，臉上帶著略有些興奮的笑意，“你們來看我找到了什麼？” 雖然才在這裡度過了很短的一段時間，但就連小□都知道，每當唐媽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就意味著她又找到什麼好吃的了。
於是他立刻跑過去，抱住唐媽的腿，墊著腳好奇地想往袋子里瞅，“讓我看看是什麼？” “你也想看啊？”唐媽笑不可遏，主動蹲下來把袋子展示給他看，“看嘛，你能認出這是什麼嗎？” 小□探頭往裡看了一眼，伸手抓了一片半透明的圓片出來，放在手裡看了一會兒，小臉嚴肅地綳著，眉頭緊皺。
唐媽見狀笑得更厲害了，“看出來是什麼沒有？” “這個不能吃嘛！”小□用兩隻手捏了捏，確定這東西硬邦邦的，不管從外觀還是手感，都不像是食物，頓時有些失望。
“是什麼東西？”秦嶼聞言，也湊過來看了一眼。
唐媽就解釋道，“我秋天的時候曬的土豆片，放在這裡都給忘記了。
” 將土豆切成薄片，下到開水裡燙熟，但口感還生脆時撈出來，然後一片一片地展開，在陽光下暴晒，曬王水分之後，就是這種半透明的片片了。
吃的時候只要過油一炸，立刻就會膨脹起來，口感也變得酥脆。
值得注意的是，土豆一定要煮熟，生的曬王之後會變成黑色，就算油炸也膨不起來，嚼起來費牙，口感也不好。
這也是唐含小時候很喜歡的小吃之一，大人們則用來做下酒菜。
不過那時候物資匱乏，不去縣城趕集的話，飯菜只能就地取材，所以才需要準備這些王貨。
現在能買到的東西多，所以這土豆片曬王了，也就炸過兩三次，後來放著就忘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