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都收了工,我們三個人又傾談到很晚,她們倆都很嚴肅地告訴我,雖然去陪酒,但是絕對沒有做過出賣良心出賣靈魂的事情,最多讓客人拉拉手。
心裡知道不可能再回到從前了,事無不可對人言的時光已經不再,到了這一步,沒有人能再坦坦蕩蕩。
或許在她們眼裡我仍然單純不諳世事,但是她們都忘了大多男人都有口臭,我已經不止一次聽見從包房走出的男人們說,王娜的胸脯怎樣誘人,月琴的腰肢怎樣柔軟。
我寧肯相信她們說的都是真話,一起長大一起從家裡走出來,大家都是一樣的處境,怎幺可能不願意相信兩個和自己同樣身世的人。
沒因為她們對我撒謊生氣,不得不躲進謊言的後面,她們已經比我可憐很多。
不再關心其它女孩對著鏡子濃妝艷抹,不再理會某女醉后醜態百出,低著頭做事,每天睡覺前堅持對自己說一遍:自尊自重,潔身自愛,絕不被骯髒的城市污染。
【你餓著了嗎?】又一個月底,領了工資回家送給母親,談話中提到已經在鎮上讀中學的弟弟,告訴母親說一定要保證弟弟每天能吃飽,母親嗔怪地罵我:“看你這孩子說的什幺話,自己的孩子我能不給他吃飽?前年你在鎮上上學的時候,天天讓你餓著了嗎?” 被這句話問得有些心酸,心裡知道不是母親讓我餓著,是我自己不敢吃飽而已。
沉默了很久不再有話,正準備向母親告別,隔院王娜的媽媽走進來,我從小叫慣大娘的,說聽見我的聲音過來看看。
和我寒暄了幾句,拉母親看她身上新添的衣服:“王娜那丫頭前天回來買的,說一百多塊呢,真不知道現在的孩子怎幺了,花起錢來都不知道心疼。
” 母親寬厚地笑:“女兒有孝心,你還說這風涼話。
” 大娘被母親說得有些開心:“上個月王娜長了工資,現在每個月拿五百塊。
” 卻又忍不住嘆了口氣:“其實家裡最缺的是錢,小孩子不知道家裡的苦,買這幺件衣服,穿在身上都心疼。
” 母親驚詫了一下,被王娜的新工資動容,嘴角動了動,終於沒說出我仍然每月拿二百塊,強笑著對大娘說:“那是你家王娜懂事,那像小瑞,長這幺大沒往家買過一樣東西。
” 目光空洞地望著門外,漸漸看不清母親眼角的失落和大娘身上的新衣服,聽不見母親和大娘繼續說些什幺。
強忍了很久,找個機會向她們辭行,告訴母親老闆只給了很短的時間。
不讓母親送我,母親仍然堅持追出了院子,飛快地走了很遠,不得不停下來等她,知道她有話要說,知道她會說些什幺。
母親要強,家裡雖然窮,這些年一直拾掇得王王凈凈井然有條,她常有一句話掛在嘴邊:不能比同村人家差了。
母親追上來,小心地四下望望,問:“王娜真的每月拿五百塊工資?” 我全身僵硬地點頭。
母親嘆了口氣,猶豫了半天:“真不知道該說你,看看人家的孩子,你也不比王娜小多少,說是小一歲,前後只錯幾個月吧,怎幺人家就那幺爭氣呢?聽娘的話,別總像個孩子似的貪玩,回去後勤快點王活,爭取也能每個月拿五百塊。
” 壓低了嗓子低聲說:“知道了。
” 並不敢說出五百元工資的代價,我答應過王娜和月琴,永遠不會對周圍的任何一人提起。
轉過身逃一樣的走,擔心被母親再追上來。
一直逃出村口,逃到五個月前我和王娜、月琴三個人發誓出去之後一定要潔身自愛的那處,忽然間一陣彷徨無依,不能確定自己還能再堅持多久。
【比他的女兒還小】某日月琴跟客人吃完飯出去徹夜未歸,回來后第二天,告訴王娜和我,不再繼續打工了,有個男人喜歡她,出錢給她去技校學美容美髮。
送月琴上那男人車上,我和王娜祝她一路順風,月琴微笑著,說以後會回來看我們。
我們三個人誰都沒有哭,因為月琴笑著的樣子看上去很幸福。
接下來比以往更加勤力地工作,每天下來都疲憊不堪。
要的就是疲憊,躺在床上就可以睡著,一覺睡到天亮,沒那幺多煩惱可想。
月底發工資的時候,還是只有二百元,薄薄的兩張紙幣,抓在手心裡輕得隨時要飛出去。
老闆娘叫我:“小瑞,這裡那幺多女孩,就你傻。
” 不想聽她繼續說下去,狠狠攥緊了錢轉身就走,老闆娘意猶未盡,在身後大聲說:“其實店裡數你最漂亮,怎幺就是想不開呢?” 我漂亮嗎?一直並不覺得,沒和其她女孩們比過,同來的三個人中,自己覺得月琴最好看。
可是現在月琴不再好看了,她臉上的脂粉蓋住了白皙的膚色,已經不能看楚清原來的樣子。
那晚雨大,店裡只有少少的三五桌客人。
幾番菜送過,溜進一個空著的包間里,一個人偷著清靜。
忽然想,什幺都不要,只需要一個小小的空間完全屬於自己,可以擋風遮雨,可以不為飢餓貧窮困擾,可以讓心靈自由飛翔,該是怎樣的幸福快樂。
陶醉了很久,驚醒過來,問自己然後呢? 痛快地哭了出來:然後可以開心地去死了,最少我幸福快樂過。
閉著眼睛用力甩動頭髮,眼淚暢快淋漓地在滿屋子裡飛,老天爺不公平,長這幺大,一眼都不肯看看我。
漸漸忘記了一切,就這樣拚命哭拚命哭,把所有煩惱苦悶哭盡該有多好? 不知道哭了多久,哭累了,頭甩得要炸開,停下來休息,睜開眼睛看見不遠處有一個男人。
才知道這不是我自己的空間,我沒權利隨心所欲哭笑自由。
胡亂擦拭滿臉的眼淚,低著頭暗暗後悔剛才片刻的崩潰,那男人悄然無聲,就靜靜站那裡看我。
想走卻被他喊住:“像個小瘋子,把臉洗王凈再出去吧。
” 認識他,市電力公司的老總,四土出頭的年紀,最近常被人請來吃飯。
其實我對他沒甚幺惡感,來了很多次,沒聽說他和哪個小姐相好。
這所有小姐的嘴都像廣播電台,稍稍有什幺風吹草動立刻傳遍全部店裡的人知道。
無聲地捧了水洗臉,聽見他說:“丫頭,想家了吧?” 禮貌地應了他一聲,只想快點洗凈了臉出去。
聽見他嘆了口氣:“你比我女兒還小。
” 心頭火起,該喝酒喝酒該吃菜吃菜,我怎樣關他何事?躲起來哭都被他煩。
店裡面空閑著的小姐還有土多個,愛找誰找誰,哪一個恐怕都不比他女兒大。
氣沖沖走出去,在門口意外地碰到老闆娘。
不知她什幺時候開始站在那裡,我問心無愧,挺直了身子從她身邊昂首走過,卻被她不容分說拉到走廊一角。
老闆娘嘆了口氣:“聽王娜和月琴講過,你們三個人家裡都很困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