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初炎輕笑:「沒什麼,想抱一抱你。你這麼坐上來,確實變沉了不少。三年來變化也不小,眉眼都長開了。」
蘭虹月尷尬蹙眉,但仍勉強扯開一抹淺笑,繼續掙扎道:「唉、先生你離開時我才十二、三歲,還是孩子呢,那會兒你抱著我念書也不奇怪,可我現在都長大了,你、你就不要這樣戲弄我,真是……」
蘭虹月手忙腳亂坐回蒲團,看鳳先生笑意可掬就惱羞道:「你還笑我啊!」
「我沒笑,我天生嘴角就長這樣。」
蘭虹月輕嗤,不想再繼續這玩笑,他低頭整理儀容,鳳初炎傾過上身幫他將鬢邊碎發撩順,一道微溫的吐息撲到他面上,他頗不自在的稍微偏過臉,整個身子也往後挪了些。
鳳初炎見少年閃躲自己,笑意又冷凝了幾分,壓下不悅的心情再次詢問:「你剛被救回來,嚇壞了吧,要不要先睡一會兒?」
蘭虹月搖頭:「我沒事,我想回自己房裡了。」
鳳初炎還不打算放他走,接著講:「我有事要和你說。」
「喔,先生請說。」蘭虹月張大眼望著鳳初炎,一如從前那樣,鳳初炎於他亦師亦友,也很少擺出師長的架勢對他訓話,反而常分享一些趣聞或修鍊心得,因此他總是會認真面對,再說他也好奇久重逢,鳳先生會跟他說什麼事。
鳳初炎試探道:「從前我雖然和你描述過上界,但你一直都很好奇,若有機會,你願不願意和我去上界?」
蘭虹月一聽興奮得臉都亮了,猛點頭答應:「當然願意,一百一千個願意啊。何時能去?怎麼去?先生不也提過那不是誰都能去的地方?先生能帶我去看一看啊?就算只有一天我也樂意!」
鳳初炎見他樂成這樣,表情溫柔淺笑說:「這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我想帶你到我那裡陪著我。」
「啊?那就是可以長住么?」蘭虹月頗為驚喜,卻看鳳初炎搖頭說:「是一直陪著我,長長久久的。」
蘭虹月有些懵:「我不太明白先生的意思……」
「還有另一件事。」
「什麼?」
「上界的神要迎娶你妹妹。」
蘭虹月錯愕不已,當即定了定心神追問:「我的哪個妹妹?」
「當然是蘭熙雯啊。」
「這不行、不可,她……她不適合。」蘭虹月沒有多想就否決了。他想到蘭熙雯和桐夢之間互有好感,雖然蘭家必定難以接受蟲族流民跟他妹妹在一起,但也沒想過他們會這麼快就情路受阻啊。
鳳初炎挑眉疑問:「哪一點不適合?她在秋夫人的教養下也見過一些世面,又是懂事的孩子,這對蘭家來說雖是高攀神族,卻也是難得的喜事,你不樂見是因為你真的打從心底不喜歡她,怕她將來壓你一頭?若是顧慮這個,那你大可安心,因為要娶她的神也是我的徒弟,我不會讓他們欺負你的。」
蘭虹月得知此事又是一愣:「先、先生的徒弟?」
「對。」
蘭虹月思緒更亂了,他抿了抿嘴說:「難道你們沒有誰想問一問她的意思?」
鳳初炎反問:「問誰?」
「熙雯,蘭熙雯啊。」雖然蘭虹月大可以置身事外,但他想起過去的梅蘊春,以及明瀾谷其他有相似遭遇的同鄉,只因他們不夠強大就無法和神界平起平坐,只能任憑擺佈,這讓他非常不舒服。他不滿道:「那個神,就是你的徒弟,他想娶一個素未謀面的精怪,八成也只是為了能繁衍神嗣或利用我們修鍊不是?不然區區一個明瀾谷的精怪,神仙哪瞧得上?可我妹妹她心高氣傲,根本不適合外嫁,她就該找個她看得順眼、也疼她的對象,可能就在明瀾谷或其他地方過他們的小日子。」
鳳初炎看他這麼憤慨,輕哼道:「倒沒想過你這麼護著她,你可曾想過,在你不知多少次被秋夫人關到那間小破屋的時候,她對你的處境可都是不聞不問的?就算是雙生子,她也好像絲毫感受不到你受過的折磨和恐懼,你不是一向厭煩她?如今倒是心軟了,捨不得她外嫁?」
蘭虹月一心只想解決上神要娶蘭熙雯的這件麻煩事,並未留意鳳初炎的態度,他握住鳳初炎橫在小桌上的前臂,低頭央求道:「鳳先生,既然你是那位神靈的師父,能不能求你去勸說、請那位改變主意?」
鳳初炎湊近他噙笑反問:「傻虹月,嫁給上神有何不好?」
蘭虹月滿面愁容,他不僅是擔心妹妹,也憂心桐夢,他垂著腦袋悶聲低語:「真的不可以,她、她不會願意的。先生,你救救我妹妹吧。」
「虹月,這件事已經定下了,我這趟下來就是要去你們蘭家報喜訊,這兩日應該也有神使去你們家,也許我們回明瀾谷的時候,你家已經準備嫁閨女了。蘭家主和秋夫人定然也會為這門喜事高興,你怎麼就這麼……不識好歹?」
鳳初炎的語氣不重,但說的話和從前彼此間的玩笑不同,這令蘭虹月很難受,後者感覺被語末四個字刺到心裡,久久回不了話。
不識好歹?蘭虹月腦海回蕩那四字,從前鳳先生也會拿這種話調侃他頑皮、不受教,但從來都傷不到他,因為他覺得鳳先生關懷自己,可現在卻是要逼他接受這一切不平之事,他望著鳳初炎,頓時覺得眼前這個金眸紅衣的男人很陌生。
鳳初炎也察覺自己的話傷了少年的心,伸手想碰觸蘭虹月,但他剛抬手,蘭虹月就嚇得起身退遠,並且一臉防備的盯住他,那反應無形中刺激了他,令他極為不快。
「你怎麼了?」鳳初炎話音依然平靜溫和,語氣卻有些冷:「怕我傷了你?」
「先生你畢竟不是明瀾谷出身的,不懂我們。不要緊,我、我自己想辦法。」
鳳初炎低笑:「你能有什麼辦法?在蘭家,你是最不受寵的孩子,在明瀾谷,你比那蟲族還可憐,誰都當你是殘疾,只有我好好待你,讓你傷心時能到暉羽軒,事事護著你,從不計較你天生貪玩不羈的性子,或是沒大沒小的態度,你現在卻是這樣避我如蛇蠍?」
「我沒有當先生是蛇蠍,只是覺得傷心,先生並不……」
「只因我不幫你拒絕蘭熙雯的婚事?」
蘭虹月低頭,咬了咬唇,垂在身側的手揪著衣擺,無力說:「對不起。我不該勉強先生,只不過先生真的不能和你那位徒弟談一談么?」
鳳初炎招手讓少年坐回來,刻意裝作沉悶無奈的樣子輕嘆:「談不了,就算都是神,也有位階高低之分,我那徒弟是天人和龍族公主所生,他上面還有許多手足,他雖是老么,卻是最出眾的一個,也理所當然承襲了父母的優勢,成為神界目前的主宰者。我雖是他的長輩,也奈何不了他。」
「這麼蠻橫霸道啊……」蘭虹月心想這麼不講理還當什麼神啊,不過就是仗著自己強大罷了。他暗自腹誹,又因想不出好的解決辦法而默默焦慮。
鳳初炎半開玩笑說:「你是不是在想,明瀾谷還有其他的好姑娘,讓我那徒弟娶別家女子?」
蘭虹月沒發現他神情戲謔,垂頭喪氣的抓著手指低喃:「確實是有冒出這念頭,可如此一來也禍害了別人家。」
「嫁給上神這麼不好?」
「先生都說你奈何不了那位神靈,又不能講理,那麼霸道的傢伙,嫁過去能有什麼好日子過?唉,乾脆逃──」
「別打這種主意比較好。」鳳初炎打斷他話尾,提醒說:「千萬不要得罪上界,因為你不曉得會付出什麼代價。」
蘭虹月微瞇眼看著鳳初炎,想起了一些過往,脫口道:「就像我父母對先生你這樣么?」他看鳳初炎眼神微變,警覺改口:「我是說,他們對上界的態度一向如此,所以對先生你也是相當客氣和順服的,因此看在先生的面子上才沒有再胡亂罰我。」
鳳初炎低笑數聲:「你是想說,我也仗勢欺人吧。」
「先生不一樣啊,先生是為了、為了……」蘭虹月想著想著,低頭喃喃:「為了保護學生才這樣的。」
鳳初炎看蘭虹月的目光變得無比柔和,又隱然透著慾望。起初他並不將蘭虹月當作一回事,只是藉著照顧這孩子,讓明瀾谷所有精怪都認為他溫和好相處,而他原先也只是單純去那裡養傷而已,直到後來他算出了蘭熙雯是徒弟的福星,於是更加有意的融入那裡。
在他教導蘭虹月所有知識,引導其修鍊的時候,他變得越來越思慕自己真正擱在心中卻不能觸及的對象,也有點厭倦明瀾谷太過安穩和平的日子,於是他回到了天上去。他終於見到朝思暮想的人了,然而他也開始做任何事都無法靜下心,好像心中有一小塊地方落在別處,不經意的會想起時常賴在身邊的孩子,蘭虹月。
之後他想起蘭虹月的次數增多,也始終惦記要讓徒弟獲取福星,於是他決定要再下界一趟,沒想到才分開三年多,蘭虹月起了不小的變化,那張相較族人都要平凡的臉長開了,變得俊秀清雅,童年時的靈氣依舊,當他見到知雪牽著蘭虹月時,心中泛起的醋意很快化作毒液。
「過來。」鳳初炎知道自己對這少年動了心,他決定稍微改變計劃,讓這少年一直陪伴自己。
蘭虹月一臉不解:「先生?」他都坐得那麼近了,還要過去哪裡?他覺得鳳先生這趟回來變得著實詭異,言語態度都令他無所適從。
鳳初炎不再講第二遍,一個眨眼就讓蘭虹月騰空而起,再落到他懷裡,他抱著少年打趣道:「你不過來,只好我親自來了。」
「這是做什麼?」蘭虹月看鳳初炎低頭湊近眼前,嚇得兩手抵住其肩頭,側首閃躲、掙扎:「不要這樣,我都說了不要戲弄我!」
「虹月,聽話。」鳳初炎像在馴服不聽話的野獸,溫和安撫卻不見成效后,就掐住蘭虹月的肩頸注入一道真氣,蘭虹月驚呼一聲后當即癱在他臂懷裡,他輕捏蘭虹月的鼻子笑說:「怎麼怕成這樣?我一直很疼你的不是?」
蘭虹月再遲鈍也感受到鳳初炎不是在開玩笑,這也不是小時候長輩逗著孩子玩那樣溫馨的氣氛,鳳初炎身上的溫熱透過衣裳傳過來,他從來沒這麼驚慌過,也清楚感受到這不是什麼溫情的擁抱,但他仍不敢置信,澀聲說:「先生,求你不要這樣,我不喜歡。」
「你只是不習慣,你習慣在我面前當小孩子,不曾想過我們這樣親密相處,我對你也許不只是對學生的關愛和喜歡?」
蘭虹月驚恐看著鳳初炎,額際、背後和手心都冒著冷汗道:「學生從沒想過那些事,我、我敬重先生,先生於我有恩,我敬先生……如父如兄,也喜愛先生,亦師亦友,除此之外沒有了、沒別的了。」蘭虹月努力講完這幾句話,他聽到自己的嗓音抖得厲害,而且他渾身使不上力,鳳初炎那道真氣在他氣脈里緩緩遊走,和從前引導他鍊氣不同,那真氣霸道而灼熱,令他刺痛癢麻,而他無力抵抗,這一刻他深切感覺到自己的渺小無能。
「如父如兄,亦師亦友。」鳳初炎闔眼輕笑,偏過臉輕嘆了一口氣,然後又再次注視一臉驚懼的少年說:「以前沒有不要緊,往後慢慢來。你還是能喊我先生,但往後,我不會只是你的先生。」
蘭虹月眼看鳳初炎要親上來,泫淚閃躲,鳳初炎輕吻了他的嘴角、側臉,他害怕得腦子一片空白。
鳳初炎看他就算渾身使不上力還抖得這樣厲害,苦笑道:「怎麼怕成這樣,好了,不欺負你,你走吧。別到處亂跑,明日我就帶你們兄妹回明瀾谷。」
體內那道異樣真氣被撤走,蘭虹月一下子恢復過來,也沒仔細聽鳳初炎說什麼,鳳初炎帶他到畫外,廳里許多雙眼睛看過來,令他感到無比難受,蘭熙雯和桐夢又走上前要找他說話,他聽不進任何字句,僵硬道:「我累了,先回房歇下。」丟下這句話他就逃回房了。
鳳初炎走後,蘭熙雯說:「哥哥看起來臉色不太對,我去問他怎麼了。」
桐夢拉住她勸道:「先別去,等他自己說吧。」
「可是……」蘭熙雯看桐夢搖頭,只好暫時打消念頭,口中仍小聲念著:「我從來沒看過哥哥那樣的臉色,不曉得鳳先生跟他講了什麼。」
另一方面,蘭虹月躲回房后就趴在窗台上又哭又嘔,驚懼過後是悲憤,他不能接受鳳初炎的作為,他是真心敬重鳳先生的,正因如此他現在覺得遭到嚴重背叛,甚至欺騙,彷彿被騙了半生。不過以他的年紀算來,也的確是被騙了半生吧。
他沒哭太久,擦乾淚逼自己儘快鎮定下來,現在莫說是要設法替桐夢和妹妹了,他都自身難保,也徹底沒有要去神界的心思。可是這個當下,他竟想不出有誰能幫他們,他一直最依賴的鳳先生,成了他最不想見到的傢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