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木新花年年發 - 古木新花年年發、拾 (1/2)

又過了一天一夜,蘭虹月在房裡躺了很久,睡得並不好,就算在夢中也在逃避。他實在想不透鳳初炎為何會對他起那樣的念頭,就算鳳先生被奪舍也不會看上他才是,畢竟明瀾谷比他出色的傢伙多的是,何況鳳先生那樣的神仙,有誰能對其奪舍?
蘭虹月認為自己很有自知之明,不僅自覺不出色,還很自私,他現在只想不顧一切逃跑。但逃又能逃去哪裡?之前被傳送陣誤傳時,知雪和鳳初炎很快就找到他,對那些神仙來說尋人、尋物皆非難事。
從前他認為鳳初炎是真心關懷自己,和竹秋一樣總會聽自己說話,如今想來,可能他的事對鳳初炎而言只是好應付、無關緊要的小事罷了,是他自己太天真么?
睡夢裡他都在懷疑自己是否誤會了鳳先生的意思,但鳳初炎的確親了他嘴角,一想到這事他又隱隱作嘔,睡不下去了,睜開眼翻個身,抱著被子發獃,過了很久才終於下床更衣洗漱。
蘭虹月剛出房間就聞到一陣梅花香,梅蘊春不知從哪裡冒出來拉著他低語:「跟我來。」
他被梅蘊春拉著走,遠遠就看到知雪在城中一座涼亭里,知雪朝他們微微頷首,輕啟手上的法寶盒,一眨眼就將他們攝入芥子須彌里。等兩人落到長廊上,梅蘊春就帶他進水榭里,他愣愣問:「姐姐要談什麼?這麼神秘?」
梅蘊春不答反問:「之前鳳初炎跟你說了什麼,你臉色難看的回房去,後來鳳初炎又去找蘭小二說話,我跟知雪都瞧見蘭小二後來恍恍惚惚的,之後又聽岳二哥說,他瞧見蘭小二和桐夢在巷子里,也沒說話,蘭小二隻是拉著桐夢的手一直哭。
我找你過來,是想弄個明白,究竟鳳初炎跟你們講了什麼?」梅蘊春只差沒問是不是你們蘭家死光了,怎麼一個臉色慘白,一個哭成那樣。
蘭虹月微啟唇,斟酌再三后回答:「先生說有上神要迎娶我妹妹。」
梅蘊春微愣,隨即又問:「可光是這件事,也不至於讓你先前臉色那麼慘白,又把自己關在房裡這麼久,你告訴姐姐是不是還有別的事?鳳先生是不是為難你了?他要你幫忙逼妹妹成親?」
蘭虹月顧慮太多,關於鳳初炎對自己的那些想法,他實在難以啟齒,猶豫后只說:「他倒不必這麼做,父親母親為了能高攀神界,肯定會讓我妹妹嫁出去的。先生提醒我別輕舉妄動,更不要得罪神界,姐姐你也明白的,對神界來說明瀾谷這樣的小地方,彈指間就能滅了個乾凈,我們誰也沒辦法拒絕這婚事。」
這種無奈和隱藏於內心的恐懼,對梅蘊春來說再清楚不過,所以她一時也說不出話來。
「不管怎樣,還是多謝姐姐關心,只是這事誰都無能為力,我雖然也不希望妹妹和桐夢被拆散,但也只能這樣了。」
梅蘊春苦笑:「當初你幫過我,現在我卻一點忙也幫不上你。」
蘭虹月安慰她說:「那不一樣,明瀾谷並不忌憚呂洲,可是對方若是神界就不同了。」
梅蘊春握住小弟的手,拍拍他手背關心道:「你當真不要緊?鳳先生沒為難你什麼?」她感覺到少年的手輕顫,更加狐疑了。
「沒有,先生沒做什麼……」蘭虹月知她起疑,就扯出一抹淺笑說:「只是經此一事,深刻體會到我和先生終究不是一樣的,他是神仙,我是小草。就算一樣是神仙,也有位階之分,或許先生也是因為別無他法,才一再提醒我不要亂來吧。」
梅蘊春鬱悶嘆氣,鼓起雙頰睨他,又用雙掌夾住弟弟的小臉說:「那你也是最可愛的草。弟弟啊,你相信姐姐吧,如果你想好怎麼做,我都會幫你的。」
蘭虹月的臉被壓得有些變形,被迫嘟嘴望著眼前男裝的俊俏女子,他哼出笑聲撥掉她的手說:「嗯,我信你。」但也正因如此,他不能把無辜的人捲進這麻煩事里。
蘭虹月安撫好梅蘊春,離開芥子須彌后就想去找蘭熙雯,結果先在驛館外碰上鳳初炎,他訥訥道了句:「先生好。」
鳳初炎蹙眉苦笑:「怎麼和我如此生疏?你回房收拾,即日就要啟程回明瀾谷。」
「這麼快?」蘭虹月錯愕:「那我妹她……」
「我已經叫她準備,也請小章晚點替我向知雪他們說一聲,沒事的。」
鳳初炎根本不打算讓他們有餘裕思索對策,還替他們把住驛館的開支付清,等蘭熙雯和桐夢都到齊后,小章親自領他們上二樓。這驛館樓上除了幾根主要的樑柱,就是許多拉門充作隔間,那些隔間現在都卸走了,因此看起來無比寬敞。
小章待客一貫的客氣:「幾位貴客慢走,若有機會歡迎再來敝館。」
鳳初炎沒應他話,逕自往前走幾步,徒手一揮就回頭喊蘭虹月他們:「走了。」
蘭虹月看妹妹踟躕不前,他自己走到鳳初炎施法的界線,邁開步伐後身影即刻不見。蘭熙雯不安,桐夢牽起她的手也走了過去。
鳳初炎無所謂的輕哼一聲,他向來都不在意那個蟲族的孩子,一隻小蟲子,不足為患。
走過鳳初炎所設的傳送陣后,蘭虹月眼前的景色立刻從驛館二樓變成暉羽軒外,鳳初炎施展的傳送陣有些不同,鳳初炎既沒有念咒,也沒有擺陣,就只是揮一揮手而已。蘭虹月暗自感嘆,過去幾年他向鳳初炎學的還是太少,他自身的修為也太低淺了,而他們明瀾谷著實渺小,也難怪在那些神仙眼裡什麼都不是。
蘭熙雯、桐夢陸續回到明瀾谷,鳳初炎也跟過來,只不過三個少年少女的臉色慢慢變得很難看,因為這傳送陣的作用有後勁,他們三個一抵達暉羽軒外就趕緊找地方吐個痛快。
蘭虹月先前都在睡,吐也吐不出東西來,乾嘔了一陣就腳步虛浮的走出樹叢,鳳初炎過來扶穩他溫柔道:「對不起,忘了這樣回來可能會害你不舒服,吃顆藥丸吧。」
「不、不必了。我吐完就好了。」蘭虹月忍著心中的抗拒和噁心婉拒,他不想太過刺激鳳初炎,現在的鳳初炎令他感到陌生,那一次的輕薄已經徹底毀掉他對鳳初炎的認知和信賴,還不曉得鳳初炎若是真的生氣會幹出什麼事情來。
鳳初炎當下不悅,但也知道不可能讓蘭虹月一下子接受他,因此還是神色如常對他說:「來,先進屋緩一緩。」
蘭虹月遲疑了下就跟著鳳初炎進屋,蘭熙雯和桐夢則互看一眼,這還是他們兩個頭一次進暉羽軒,但現在誰都沒心思去參觀屋裡擺設有何巧思、佈局有什麼精妙之處了。
這天未到午時,鳳初炎帶他們回蘭家,蘭虹月看家門口已掛上紅燈籠,再聽父母親歡喜迎接妹妹時說的話,就知道一切都如鳳初炎所說,神使早就來過了。
蘭熙雯表面還算平靜,桐夢亦然,也不清楚他們倆私下如何,而蘭虹月自己也有煩惱,隨意找了個理由就躲回自己住的小院。不管怎樣,蘭虹月只想快點見竹秋一面,只有看到竹秋能令他稍微安心一點了。
「竹秋?竹秋,你在么?」蘭虹月屋裡屋外都找了,沒得到半點回應,他坐到桌邊想倒杯水喝,桌上沒有常備的茶水,他拍額喃喃:「定是我忽然就回來,竹秋根本不知道,可能是去外頭採買什麼吧?」儘管他合理猜測,但他發現桌面和器物都積了薄薄的灰,他又起身到院子里,草木蓬亂叢生,好像一陣子沒打理過了。
「是因為我跟桐夢都去了佶良城,不住這裡,所以沒讓竹秋過來打理?可是我們也才離開了幾日而已……」
蘭虹月越想越不安,開始瘋了似的在蘭家四處找竹秋,也不管家中是否還有外客在。他跑到竹秋住的小院,那院里不僅空蕩蕩的毫無生氣,就連傢具也一樣積了灰塵,還有蜘蛛開始結網了,他心中不祥的預感越來越強烈,顧不得鳳初炎還在前廳和父母談妹妹的親事,跑到前頭問:「父親、母親,竹秋去哪裡了?」
蘭弘萬不太高興的敷衍他說:「這事一會兒再跟你講,你先退下吧。」
秋麗雨看兒子還不肯走,也出聲趕他:「你留在這裡是想幫忙操辦妹妹的婚事?竹秋的事,晚些時候再向你交代,你先下去。」
蘭虹月積累了不少火氣,又焦慮得很,當場吼叫:「我現在就要見竹秋!她在哪裡?」
「你放肆!」蘭弘萬氣得拍桌站起來,指著蘭虹月罵道:「裝了幾年安份的樣子,頑劣的本性又冒出來了,你也不看看鳳先生還在這裡,對著師長又吼又叫成何體統?」
蘭虹月深吸了幾口氣聽訓,等父親說完依舊問:「竹秋去哪裡了?你們現在告訴我,我立刻就走,不礙你們的眼。」
秋麗雨也惱了,轉頭對老侍女阿留說:「把他帶下去。」
「是,夫人。」阿留走去抓蘭虹月,被蘭虹月摑了一耳光,阿留錯愕摔坐在地上。
蘭虹月被阿留瞪著,母親他們也像看孽障一般的眼神瞪來,他反而平靜了下來,好像怒火暫時發洩到阿留身上。
鳳初炎還真沒想到蘭虹月會有此舉,訝異低喚:「虹月!」
蘭虹月冷笑一聲說:「我不是七、八歲任你們拿捏的孩子了。放心,我不打算鬧,只要你們告訴我,竹秋去了哪裡,我這就走。」
廳里一片死寂,蘭熙雯也說不清自己在怕什麼,抖著嗓音喊:「哥哥,你別這樣。」
蘭虹月又朝阿留那兒踹了一腳,他看著秋麗雨踹她最親信的侍女,好像在打自己母親的臉一樣,儘管他面無表情,眼神卻有些變了,他再次追問:「竹秋呢?告訴我吧,母親大人,父親大人,還是誰都行,知道她行蹤的,跟我講一聲。」
「啊!」阿留又被踹了一腳,她痛得慘叫出聲,蘭虹月只踹她的腿腳,雖然動作好像不厲害,她腿腳也沒斷,但她感覺筋骨好像要壞了,那腳勁帶的靈氣像許多細針一樣扎入血肉里。
「你鬧夠了沒有?」秋麗雨眼神陰沉盯住兒子說:「你想知道,好啊,我告訴你吧。」
蘭虹月聽見母親格外柔和的嗓音,背脊一陣涼,因為那絕對不會是什麼好消息,但他必須弄個明白。
秋麗雨雙手交握,默默的搓了搓手,仰首思忖開如何開口的樣子,她睞向蘭虹月說:「她死了,在你剛離開那會兒就死了。」
蘭虹月一時沒能接受這件事,茫然站在原地,蘭熙雯則是掉著眼淚疑惑追問:「怎麼回事?娘親,竹秋、竹秋不是一直都很好的么?她是傷了還是病了?太突然了……」
蘭虹月聽到秋麗雨說的了,但他認為不可能有這種事,前幾天竹秋還在叮囑他外出小心,還給了他竹釀酒,又做了件短掛給他換穿,還替他綉了笛子的布套,而且竹秋修鍊從不躁進,所以不會輕易走火入魔的。
「你騙我。」蘭虹月下了結論,反駁道:「竹秋好端端的,不可能死了,肯定發生過什麼事,你們把她趕走了是不是?」
秋麗雨端起茶喝了一口說:「信不信隨你。」
蘭弘萬急於打發這個麻煩的大兒子,擺手說:「原是怕你聽了難受才沒講的,你倒好,自己跑來鬧,若是不信你母親的話,大可以去禁地那一帶的溪谷,看了你就明白我們沒撒謊了。那個竹秋也不知是練了什麼邪門歪道的東西,你走後不久就忽然發狂,墮落成妖魔在鎮上大鬧,大家為了鎮妖也都有死傷,我們家為此也賠了不少上好的法器、丹藥出去,這才平息一場風波。」
蘭虹月聞言大感荒謬,失笑說:「父親說的就更不可能了,竹秋絕對不會練什麼邪術的,也不可能墮落為妖魔。」
阿留忍著痛喊:「那日竹秋髮狂的樣子,鎮上的大家都瞧見的,不信去問常家啊,還是蒲家的都行,他們都見到了。竹秋就是妖魔!還不知潛入我們這裡多久了呢,幸好她自己走火入魔先發作了。」
「我不信!」蘭虹月吼阿留,又要一腳踹她,但這次他剛抬腳就被無形一道力量掀翻,摔在地上,蘭弘萬難得親自出手教訓他,他心中本能有些怯,可一想到竹秋他又氣憤得立刻爬起來和父親對峙。
蘭弘萬指著大門的方向說:「出去,自己看。那日我們鎮上大夥好不容易將她擊斃,牠就死在禁區那一帶,她渾身血肉都是劇毒,搞得那附近寸草不生,還差點污了靈泉,幸好常家的老者和我們蘭家合力將其封住。」
蘭虹月狼狽抹了把臉,二話不說衝出家門,只聽到蘭熙雯和鳳初炎在後頭喊他,但他一心只想快點找到竹秋,沒多久他來到禁地附近的溪谷,本來比他還高許多的野草和樹叢、林木全都沒了,岸上還有許多大大小小的坑洞,岩石也都有許多坑洞,像是被毒侵蝕過,草木則像是被焚燒成灰,風中飄著燒焦味。
他在岸上邊走邊觀察,有幾處坑洞里還微微的冒出白煙,地上有不少被燻死或毒死的蟲鼠小蛇,到處都像是被焚燒或是被毒液污染過,可是找不到竹秋的屍首。鬥法痕跡也有不少,蘭虹月找了整個下午,最後上了一處陡坡俯瞰有沒有找漏的地方,發現下面燒沒了的荒野林地呈現的樣子像是一個陣法,他伸指點了點幾處冒毒煙的位置,在他記憶里這幾處的分佈似曾相識。
這禁地內有稀罕的靈植、靈礦,又有靈泉,地底深處據說還有地底冒出來的奇火,仔細想來可以說是集結了諸多屬性,能佈下不少特殊的陣法。
蘭虹月也曾向鳳初炎學過一些陣術,但只懂毛皮,眼下這個若真是佈陣后的殘跡,會是什麼陣?他很快想起了之前在無念河那裡見識過的造神陣,過去他不曾聽過這個,但他記得鳳初炎提過,若有適合的活物觸發造神陣就會變化,還有兩頭龍相殺的事。
「莫非竹秋也觸發了造神陣?可是會使她發狂的陣法,又是造哪門子的神?」蘭虹月認為竹秋極有可能是成了這亂七八糟陣法的犧牲者了,而且全鎮合力勦殺竹秋,導致她屍骨無存,想到有這可能,他就無力的跪坐在地上,對著眼下一片狼藉的溪谷發愣。

上一章|目錄|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