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事了。」天無涯沉聲說道,語氣還算平和。
「山神大人親臨,可是有大事發生?」
天無涯點頭問:「他給你的羽毛在哪裡?」
虹玉知道天無涯指的是月漪叔叔給的鳳凰羽,就從衣懷裡摸出羽毛說:「我隨身帶著。咦?它怎麼在發亮?」
鳳凰羽毛不僅發出微光,而且羽毛的顏色由紅轉金。
天無涯說:「他幫吾巡視山陰卻遲遲未歸,吾懷疑他出事,身為一山之主的吾竟無法確切找出他所在,只好夤夜時分來打擾你了。」他瞄了眼少年抱著的小白犬,改口:「是找你們。」
虹玉看天無涯瞄了眼小星,但並未多想,他遞出鳳凰羽說:「有這羽毛你就能去救叔叔了?啊,可是我還得靠它……你拿它去找叔叔吧,我自己能設法躲一下的。」
「也好,你跟著來的話,萬一發生什麼意外,他會怪吾。」天無涯接過那根羽毛后承諾道:「吾會儘快還你,為了壓住你的氣息,這個借你。」
虹玉從天無涯那兒拿到一顆刺繡小綵球,底下還綴著雪白的流蘇,真沒想到天無涯一個看起來魁梧英偉的男子,會隨身帶著這般精緻的小東西,他脫口疑問:「這是香包?」
天無涯的眼神飄了下,像是有點尷尬的解釋道:「前陣子他好玩做給吾的。」
「噗。」虹玉連忙摀嘴,雖然不合時宜,但他真沒想到月漪叔叔會刺繡,還會做這樣的女紅送山神大人。
天無涯說:「裡面是吾的虎毛,吾的氣息能暫時掩蓋你的氣味,應該能撐到吾還你羽毛。就這樣,吾得趕緊去找他,不聊了。」
天無涯還沒講完就已經急著跑去救月漪,他一遠離,風雨開始飄進虹玉的小屋裡,後者連忙把門關緊。
「呼……」虹玉靠在門板上長吐出口氣:「月漪叔叔不會有事吧?他那麼厲害,而且山神大人也去找他了。我的修為不上不下的,還是別過去添亂。」虹玉嘴上這麼講,心裡仍有些不放心,他放下小星,找了先前煉好的符紙變成一隻傀儡鷹隼放出屋外,讓那傀儡去追蹤山神和月漪的情形。
虹玉能藉傀儡看到外面,山裡不少樹木被風吹得歪斜,有些還被連根拔起,溪流暴漲,湍急的水流既危險又混濁,所有飛禽走獸早就躲回巢穴。傀儡飛得只比樹冠高一些,不時發出的閃電和雷光照亮樹林,當天空再次因閃電而變得熾亮,剎那間有道鞭子一般的扭曲黑影朝傀儡襲來。
「呃、啊……」虹玉因傀儡被毀的不適而皺眉閉眼,還好他及時收回神識,眼睛只是有點發痠,稍微出了些淚水,並沒有真的受到什麼傷害。剛放出去探消息的傀儡不到片刻就沒了,他也沒看清楚樹林里突襲傀儡的是什麼東西,心中卻無來由的害怕,他感覺傀儡是被吃掉的。
「被吃掉……」
宸煌見虹玉臉色不好,以他神識也感知到得到那傀儡被邪祟吞吃,那些曾經察覺到虹玉存在的妖魔鬼怪全都朝著毓清峰聚集而來,遠比從前在浮舟仙島上的還多。或許這不單純只是一場風雨,邪祟趁勢而來,又或者這場風雨就是他們造成的,但這對宸煌來說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不會讓那些髒東西碰虹玉。
嘎……咿……虹玉住的小屋在狂風大雨里發出更多的聲響,聽起來好像小屋在哀號。虹玉抱起身旁的小白犬哄道:「別怕,爹爹在這裡。」
宸煌心裡有點哭笑不得,虹玉自己不安,還要抱著他哄,也算是「為父則強」吧?但他也知道虹玉是在自我安慰,儘管虹玉事先做了不少補強屋子的工作,也抵擋不了為數龐大的妖魔鬼怪們來勢洶洶。
匡、嘎……喀、喀……怪響越來越多,虹玉甚至覺得小屋在震動,他驚得站起身,一揮手把屋裡的燈全都滅了。他感覺到有很多「東西」集結在屋外,濕冷的空氣里能清楚聞到一股腥臭味,難以形容的複雜惡臭。就像硫磺泉水畔遍佈各種飛禽走獸的屍體,有的新鮮、有些爛得露出白骨,什麼糟糕的氣味都有。
虹玉臉色更差,抱緊了小星站在屋子中央,他用微微發顫的氣音哄小狗說:「乖乖的,別出聲。」
屋外有雷光閃爍了幾下,傳來了一道溫柔的女音:「虹玉──虹玉,你見到月漪了么?你有沒有他的消息?我到處都尋不著他,擔心死我了。」
虹玉輕撫小星的腦袋讓牠別發出聲音,自己也沉默不語,因為他認為外面的女子可能不是月綾錦。門被敲響幾聲,和月綾錦一模一樣的聲音慌張叫喊:「虹玉,附近好像有東西,你先讓我進去避一避,快開門。虹玉,你聽見了么?」
虹玉心慌意亂,他怕自己太過多疑而沒能救到真正的月綾錦,萬一外面真的是仙子呢?可是仙子會在這種時候跑來找他?怎麼不是先去找山神大人?他越想越不安,心裡有點動搖,朝門口邁出一步,懷裡的小星立即從喉間發出獸類的低吼。
「乖。」虹玉用氣音念牠,卻也當即恢復警覺,門外的叫喚不是一般的叫喚,而是帶了某種迷魂術,聽都聽不得。他趕緊找出符紙塞耳朵,也一手摀了小星的耳朵。
「虹玉,你要恩將仇報?還不快開門!」
「虹玉──髒東西太多了,我實在無法獨力應付,你快開門!」
「啊啊──虹玉,你竟然見死不救,月漪不會饒了你的,等月漪回來,你就──」
屋外的「月綾錦」開始慘叫,好像真的遭到妖魔殺害那樣,虹玉仍稍微聽得見一些動靜,屋子斷斷續續的震動,震落了不少木屑。
虹玉面無表情經歷這些,他無法相信屋外的聲音,何況那聲音過於賣力的表演,根本不像他認識的仙子。害怕過後,隨之而來的是憤怒,他變得怒火中燒,憑什麼自己遭遇這種事?那些髒東西為何不放過他?
難道只有境界高的仙神能不受他的氣息影響?若沒有已經成仙的月綾錦和神域來的月漪相救,他早已沒了性命。還有這毓清峰的山神同樣不受他的氣味迷惑,所以他能安心待在毓清峰,卻給他們招來了這些麻煩,他心中愧疚,同時也生出另一個疑惑,現在他倚靠山神、仙子跟叔叔的庇護,但在遇上他們以前,又是誰在護著他?
虹玉又想起了那個能化作銀龍的男子,心中有些悸動。
虹玉在憤怒后變得異常冷靜,想起連名字都不知道的紫眸男子,心情轉為惆悵、落寞,那男子三番兩次來尋他,還出手相救,可他卻想不起一星半點的過往,要是他就這麼死了,對方會知道么?還是那男子早就已經對他失望,也死心不會再出現了?
「也不是我想忘記的,我不想死,起碼等我想起來是怎麼一回事再……」虹玉抱著小星,垂首喃喃。不知何時外面已經沒有冒牌的月綾錦在叫喊,風歇雨止,一切安靜得很弔詭。
虹玉毫無來由的渾身發毛,他抱緊小星悄悄往牆角邊挪,緊接著屋頂伴隨一聲巨響轟然塌陷。
***
霧裡的寒氣越來越凜冽,夾帶惡意的雨絲滲入月漪的髮膚,儘管撲天蓋地的殺機難以招架,但他不是尋常人,憑著自身精純的鳳凰神火就輕易驅散周身邪煞之氣。
月漪一時半會兒出不去幻陣,乾脆原地不動,思索這次事件的來由。山陰臨近妖魔混雜的地界,橫亙在這片大陸的毓清峰形成天然屏障,一直以來都有天無涯鎮住那些妖魔,後來他和大姐遷徙過來,因他設了一座燃燒異火的劍爐,加上他大姐也是位仙人,所以這片山域一直以來都還算太平。妖魔鬼怪想侵佔毓清峰並不奇怪,怪的是為何挑在這種時機?為何現在才發作?
月漪暫時離不開幻陣,但要破陣也只是遲早的事,就算妖魔鬼怪難得團結起來要吞了他,他一身異火,光是鳳凰內丹也不是普通妖魔消受得了的。那麼平常不敢這麼囂張的妖魔鬼怪,現在不擇手段要潛入毓清峰,不顧一切要吞噬的也許不是他月漪,而是別的獵物了。
憑他的能耐,哪怕離不開幻陣,跟妖魔在這裡耗上幾十年、一百年也不成問題,他於妖魔而言是難啃至極的硬骨頭,修鍊境界更高於他的大姐、天無涯就更別提了。如今毓清峰最值得妖魔這麼瘋狂的獵物,就是虹玉了吧。
月漪正是為此感到棘手,他並沒有被這些妖魔鬼怪傷到,卻只是困在幻陣出不去,妖魔們吞許多別人的元神,讓他燒也燒不完,又無法去救助虹玉。
可以說這裡有無數的妖魔,但他們又全都能夠融為一體,就算月漪把他們毀成碎片,每個碎片都會生成新的妖魔,沒完沒了。
「煩死了。」月漪臉色陰沉,任由雨霧牢密的包裹、纏上自己,他猜想天無涯應該察覺到山陰的異常,只要他再拖延得久一點,大姐和天無涯會救走虹玉吧?
月漪是生於神域的鳳凰,他的金眸和血液都有最純粹的神火之力,他的羽毛看起來柔順漂亮,卻能化作鋒利的刀刃釋出劍意,他的爪子就更不必說有多厲害了,和龍族相鬥都未必落下風,那些毒龍惡蛟碰上他也要擔心被開膛破肚。
然而現在他被無形又無數的妖魔困住,被這般糾纏的滋味並不舒服,就像有許多蛞蝓在身上蠕動,明知道敵方想耗弱自己,但他還是得不停抵抗。聚集過來的髒東西多到他厭煩得受不了,他再一口氣燒個乾凈,反覆了許多回也不知何時才是盡頭。
「真的是,沒完沒了。」月漪咬牙暗罵,又一次放出異火,四周邪祟被他燒得一乾二凈,濃白的霧退開數丈遠,雨也暫時停歇。他料想這次又和先前差不多,半個時辰內會再迎來新一波的騷擾,然而觀望半晌發現霧氣沒有再凝聚,原本冷凝潮濕的空氣在他放火之後也沒有再出現更多邪氣,一望無際的霧白世界很快就被夜色佔據,像是有人將一塊白紗從面前扯走那樣。
夜空初霽,滿月高掛,一道魁梧身影披著月輝重重落地。在月漪面前現身的來者是名白髮藍眼的男子,身著深黑色衣袍,生得劍眉星目,其深邃五官只要稍微嚴肅的板起臉就會看起來兇悍,但注視著月漪的藍色眼睛此刻溫柔似水。
天無涯握起月漪雙手關心道:「你有無大礙?」
月漪垂眼瞄了下被握住的手,難得沒有掙開,嘴上仍語氣淡淡的嫌棄道:「怎麼這麼慢來?你真遲鈍。」
天無涯看到月漪還能這樣回嘴,想來應是無礙,放下心后笑應:「確實是吾疏忽了。」
月漪提醒道:「還不能鬆懈,妖魔的目標可能就是虹玉。你也知道他在修真界是極其大補的跨族血脈,我感覺得出遠方妖魔都在蠢蠢欲動,得先去安頓好他,免得事態更糟。」
天無涯安撫他說:「莫慌,吾用自身的虎毛暫替了你的羽毛。」
「恐怕這樣還不夠用,我們快去找他。」
天無涯按住月漪的肩膀說:「先別著急,他那裡應該暫時不會有事。」
月漪不解:「你是不是讓我大姐去顧他?大姐她那裡一大群徒弟都顧不上了還……」
天無涯淺淺笑了下:「那少年身邊……」他似乎有所顧慮,沒有提及那隻白犬的事,琢磨了下改口道:「你說得對,少年身邊什麼都沒有,先去看他的情形也好,你大姐要守著南邊的林子,也無暇顧及別的。」
月漪睨他一眼:「那還囉嗦什麼,快走。」
與此同時,虹玉所住的小屋坍塌,深夜中一隻無形大手將小屋拍散。在這一剎那間虹玉只想牢牢護著懷中小狗,卻發現懷裡空虛,什麼都沒抱到,而預想中的衝擊並未落下打傷他,他反而像幼獸般被另一道寬大的身形罩住,一隻屬於男子有力的手臂環在他腰際,對方在他鬢頰邊沉聲低語:「別怕,有我在。」
男子的語氣真切而溫柔,虹玉感覺自己被對方的氣息包圍著,後者微微回眸,月華稍微照亮了對方的輪廓。
「你來啦。」虹玉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講這句話,好像他本來就很習慣對方在身邊。「我好像有點……」虹玉蹙眉,他覺得自己好像快記起對方是誰了,只差一點吧?就差那麼一點。
「先清理一下再聊。」宸煌把虹玉攝入衣懷中,一手輕覆在心口處溫聲低喃:「可別再亂跑了,虹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