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木新花年年發 - 古木新花年年發、柒參 (1/2)

寒絕當初在人間選的住所是塊風水寶地,木風他們也住在這裡,夏季入夜以後不會過於悶熱,雖然離河川還要走一小段路,但下坡不久就有個荷花池塘,木風他們屋前也栽植慈箛、莕菜等水草,即使初秋也偶爾可見流螢飛舞。
前一晚他們救回了一名修士,寒絕將之安頓在隔壁小屋,木風和原若雩也先回自己的住處歇下。
原若雩施法讓木風熟睡一晚,木風睡醒后就躺在床里發獃,原若雩在屋前勞作時感知到屋內動靜,就去洗凈手再端了盆水進來,溫柔喚道:「醒了就來洗把臉吧。」
木風撩開床帷低頭像在找什麼,原若雩擱下水盆就走到床邊跪了單膝,把他一腳放到自己腿上套好羅襪,木風愣愣的問:「你做什麼啊?」
「幫你穿襪子,看不出來?」
木風想說他自己能穿,但原若雩笑看他說:「你一臉還沒睡醒的樣子,連襪子都找不著。」原若雩一併伺候他把鞋子穿好,帶他去洗臉。
「昨晚那個人呢?」木風問起前一晚救下的陌生人,那是個服了生子葯的男子。
原若雩說:「寒絕扛去他們隔壁屋,還沒醒來。我已經請張朔萍來一趟,等她應付完諸神祭或許能趕來。」
木風陷入沉思,原若雩抓了抓他的肩膀安慰道:「你已再三確認李錦壽和你哥不打算繁衍後代,也屢屢暗示過,而且男子生子有違自然,相信他們也不傻,別太擔心。」
木風摸了摸原若雩搭在他肩上的手,回以淺笑。等他一洗好臉,原若雩就拿柔軟的毛巾替他輕輕壓乾,舉止溫柔得像是擔心會碰碎他,他好笑問:「你應該不是為了這張臉才變得小心翼翼?」
原若雩聞言一笑,擱下毛巾,捧起木風的臉往臉頰、嘴唇重重的啄吻,親嘬出細聲來,接著反問:「你認為我是看重你的皮相?」
「就是隨口問問。你上輩子就喜歡我了,也不是因為我現在這樣。」木風坐下來,原若雩把水盆毛巾都收走,又端了花茶回來。
「早上採的鮮花,煮了些花茶。」原若雩把茶倒好遞到木風面前,木風道謝后淺抿一口,誇了句好喝,他坐到對面望著木風飲茶的樣子,木風聞著茶香,也回望著他發獃。
木風說:「你這樣對我,好像在供佛似的。」
原若雩沒有反駁,認真道:「嗯。你是我的神仙佛菩薩。」
「到底在講什麼啦?」木風笑出聲,一臉羞臊。
這一刻如此的恬靜美好,不必為了生存而汲汲營營,不必為了顧慮誰而勉強自己思考,他們像兩朵雲悄然無息的交會,碰到了一起,即使沒有目光相接也知曉彼此的樣子,沒有交談也滿心惦念對方。
木風知道原若雩在關懷自己,也凝視著他,這讓他感到安心自在,半點都不覺得束縛,他有感而發告訴原若雩說:「先前田邊長了些蒲公英,我喜歡把它們的種籽都吹散。有時覺得自己像那些種籽,不知道要飛去哪裡,好在遇上了你,這心裡才覺得踏實。」
原若雩沒應話,只是稍微瞇起長眸望著木風,眸中歛藏著深情。
木風接著聊道:「以前我們那個村子附近有座高大的雪山,傳說山中有個隱居的修仙者,生得很俊美,修為也厲害,不少修真者都傾慕他,想和他成為道侶。可是那位修仙者很孤傲,雖然他並不排斥與同道切磋往來,但從來沒有誰能入得了他的眼。有天修仙者救了一個進山採葯的姑娘,對那姑娘一見鍾情,不過那位姑娘養好傷就下山去了,不像其他人都想和修仙者在一起。修仙者為了和那姑娘長相廝守,放棄了修鍊,返回人間生活,終於追求到那位姑娘,兩人就和其他凡人一樣結婚生子。雖然一開始也遭遇不少麻煩,但他們始終都在一起。
無奈紅顏薄命,那位姑娘終究是個凡人,過沒幾年她的壽限一到就走了。修仙者哀慟不已,最後也沒再回去修鍊,而是守著他們的家直到壽元將盡,據說活了兩百多歲。這是我聽爹娘講的故事,小時候聽完我並沒有很喜歡,但卻記得很清楚。」
故事講完,原若雩想了想,回他說:「我也沒有很喜歡。那個人為何不帶喜歡的人一塊兒修鍊,一起活得久一點?」
木風聳肩:「可能人家姑娘不喜歡修鍊吧?或是,沒有修鍊的天賦,與其虛擲光陰做沒用的事,不如一起好好的過日子?」
「也是有這種可能。他活著,是為了能記著心愛的姑娘?」
「說不定是那姑娘希望他活下去。」木風猜測。
「活著飽受相思煎熬……」
「有什麼辦法呢?喜歡就喜歡了。」
「也是。」
「若雩。」木風輕喚他一聲。
「嗯?」
「我不是因為你很好才喜歡你的,而是因為是你才好。」
原若雩失笑:「怎麼突然講這個?」
木風喝了口茶平緩心情,低頭抿笑說:「剛才胡亂問了你奇怪的話,你別介懷。我知道你不是看重皮相的人,我也不是。不僅是皮相,我也不是因為你有多好才喜歡你,喔,當然你是很好啦,但就算你變得眼歪嘴斜還矮我一個腦袋以上,我也照樣喜歡你的。」
原若雩聽到這麼古怪的表白便哈哈大笑,點頭連應兩聲好。
木風又聊到剛才的故事,他說:「我不喜歡那故事,大概是因為他們最後還是分開了吧。生離死別,終究難免。就算是神,也是會有一死吧?」
原若雩想了想答道:「是。」
木風握住原若雩擱在桌上的手說:「我也是後來修鍊才知道,並不是所有人死了都會一直當鬼的,沒有修為的人死後的魂魄會在人世漸漸消散,所以才得前往屬於鬼靈的地方。但是途中很容易被其他修鍊的精怪妖鬼攝走、吃掉。我修鍊也算有小成,萬一將來死掉的話──」
原若雩神色微變,壓抑住情緒,他實在聽不得木風提起死字,光想都令他有陰影。木風話語頓了下,握緊他的手接著講:「你別怕,我一定努力不這麼快死的。我只是想告訴你,萬一我死掉,因為我有些道行在,應該也是個有法力的鬼,沒那麼脆弱,所以我也會試著找到你。你應該不怕鬼吧?」
「不怕。」原若雩反過來握他的手說:「你比我的命跟尊嚴還重要,不要輕易提死這種事。」
木風苦笑了下:「以防萬一嘛,我也是認真跟你講的。不管要花多久,我都會找到你,因為我想一直和你在一起。作鬼也好,轉生也好,變成一棵草也罷,我都想和你在一起。」
「你就不擔心你我將來會變?轉生后沒了記憶,也不再是同一個你或我了。」
木風淺笑:「那也不壞,新的我和新的你,永遠都不會膩。何況靈魂是同一個啊。要是哪天你真的忘了我,而且再也不喜歡我,我也不會留戀跟糾纏,轉頭就走,你放心吧。」
原若雩唇角微揚,回他說:「嗯,那就好。我也想一直和你在一起。不管要花多久的歲月,走多少路,都會到你那裡。但我無法瀟灑,就算你不喜歡我了,我也會再讓你喜歡我。」
「哦,這話真令我安心啊。」木風說完,和原若雩兩者相視而笑。
這時屋外飛來一隻白色雀鳥停在窗櫺上,雀鳥張嘴發出郁春的聲音說:「虹仙君、木風,那位郎君醒啦,二位有空的話請過來一趟。」
寒絕住所旁的那間小屋,平常是用來堆放雜物的空屋,前一晚臨時用法術收拾出來安置救下的男子。木風他們到來時,張朔萍已經在屋裡為那名男子看診,郁春正好端茶水過來,寒絕則始終像尊雕像一樣站在窗邊。張朔萍吩咐郁春說:「先讓他喝點水,一會兒讓他吃飽一點,他的身子沒什麼大礙,就是心神耗弱,又餓得太久才暈倒。」
床上的男子蹙眉道:「我不餓,我不想吃……」
張朔萍看懂他的心思就說:「你是想把胎兒餓死?這辦法太蠢了,我開個葯幫你打胎即可。」
那名男子黯淡的雙眼重燃一簇火光:「你能幫我打胎?」
張朔萍點頭跟他解釋:「能百發百中迫人有孕的葯,應該是結合咒術煉成的,不管給誰吃都太陰損了。尤其男子孕期身體會有劇大的異變,為了能像女子那般孕育胎兒,身上所有精氣血全都會消耗,這麼不惜犧牲大人的性命也要令胎兒成形出世,大人小孩都無辜,這樣豈不是造孽?
女人產子是在鬼門關走一遭,男人生子遠比坤身產子兇險,即便生完沒死,身體也不可能再恢復從前那樣,而且命也不長了。所以想要保命、想恢復本來的樣子,越早打胎越好。何況為了生子卻要害人性命,這種人的血脈也沒有延續的必要不是?」」
那男子雙手交握行禮,用虛弱的聲音向張朔萍說:「多謝神醫,求神醫救我,我不想死。」
張朔萍起身道:「你還要謝謝他們幾個救你回來。」
「喬某多謝諸位救命之恩,你們都是喬某的恩人。」
寒絕簡短問那男子:「名字?來歷?」
「我叫喬孟冉,是綠蓮宗最後倖存的弟子。」男子說完又下床朝他們行禮,木風走近扶他回床里說:「不必多禮,快回床上。我叫木風,窗邊那位是寒絕,幫你倒茶水這位是郁春,方才給你號脈看診的是張朔萍,張神醫。門邊那位是原若雩,也是我的伴侶,虹仙君。」
木風說完最後那句,偷瞄了下原若雩的反應,雖然原若雩面無表情,但飄忽的目光應該是害羞了吧。
郁春端茶水給喬孟冉喝,又帶張朔萍到隔壁主屋去開藥方,屋裡剩下寒絕、木風、原若雩幾個盯著喬孟冉。
木風看寒絕和原若雩都沒打算開口,喬孟冉又一臉尷尬拘謹的樣子,只好由他接著聊:「我就稱你喬公子?」
「啊,不敢當,你喊我喬三就好。我在家排行老三,不過我家也只剩我一人了。」他看木風好像希望自己能聊更多,於是接著講:「我們喬家原本世代在朝為官,因捲入黨爭而遭滅門之禍,入獄的、淪為官奴的都被暗地裡害死,我為奴時,主人家放出豢養的獵犬追咬我和其他奴僕,我僥倖逃進山中,被路過的綠蓮宗宗主所救,收為徒弟。
雖然宗主很快就去閉關了,但師兄師姐對我都好,本以為將來能安生度日,沒想到幾年後出現了古妖魔肆虐,還引發好幾場妖獸的獸潮,修真界大亂,我們綠蓮宗也難逃此劫……」
喬孟冉被修真界某大門派的少主發現尚存一息,用了靈藥救活,但是該門派規矩繁多又相當嚴格,非弟子不得留駐在門派境內,喬孟冉為了能留下來,又聽說過一些修真界傳聞,便謊稱自己是祥獸族。於是該門派以保護祥獸族為由,允許喬孟冉待在那少主身邊。
木風聽他講到這裡就陷入沉默,也不好意思多問什麼,正想叫原若雩跟寒絕一起出去,讓喬孟冉獨自靜一靜,就聽喬孟冉接著講:「我並不想冒用祥獸族的身份,但一無所有的我感到非常徬徨無助,若是離開他,我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裡。正因為我變得脆弱,不堪打擊,才幹了這麼多蠢事。
那時少主屢屢向我示好,我也接受了,其他人知情也沒有阻攔,似乎是不反對兩個男子在一起。倘若是在人間,在我的母國,這種事是絕對不可以的,不過到了修真界便也不必守那些人間世俗的規矩,所以我又開始對將來的日子懷抱期望,但心中也一直不安,常常想著該在怎樣的時機向少主坦言我並非祥獸族的事。
直到他騙我服下生子葯……呵,是啊,曾經讓修真界為之瘋狂的祥獸族,多少門派以保護他們為名義將其軟禁、豢養起來,我這個冒牌的也不可能逃過這種事吧。這或許就是我撒謊的報應,我後悔了,但還是不想死,所以假意和他們虛與委蛇,偷走法寶逃到人間來。」
木風問:「他們發現你不是祥獸了?」
喬孟冉看他一眼,帶著輕嘆回答道:「我說了,信不信由他們。反正被他們捉回去的話,我是註定會生不如死的。但他們怎麼沒想過像我這樣慘的經歷,怎麼會是祥獸呢?」
木風想起以前常被朋友們開玩笑說的話,脫口回應:「祥獸是給身邊人帶來福氣幸運,又不是自己有福氣跟幸運的吧?」
喬孟冉沒想到木風會說這種話,意外失笑。他說:「但是,也是我先騙了他,他誤以為我是祥獸才騙我服生子葯,也算扯平了吧……」
木風皺眉:「話可不能這麼講,你騙他又不是想謀財害命,只是想留在他那兒,他騙你可是會要了你的性命啊。不過這裡有神仙佈下的陣法,誰都無法輕易進來,你不必擔心,想在這裡久住也沒關係的。」
喬孟冉神情複雜道:「是真的神仙佈的陣法?想來恩公們也都不是泛泛之輩,方才醒來一見到你們諸位,我就在想這幾位看來不像凡人,又和一般修士不一樣。想來應該都是什麼隱世不出的大能,大概只有郁春姑娘像是凡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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