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木新花年年發 - 古木新花年年發、柒 (1/2)

浩瀚星河,只要宸煌動了念頭就隨時能到任何地方,知道許多事,慢慢的,他好像和這世間相融,卻又置身事外,對眾多生靈而言他是自由的,但事實不然,這一切反而成為他的牢籠,他自身的存在就是一種咒縛。
這也是為何他時常會安靜的待在一處不動,他根本不需要親自到任何地方,這世間只要有他在也能自行運轉,他對這世界是必要的,但並不重要。
此時他和鳳初炎相對無語,他認識鳳初炎很久了,多少也知道對方有何打算,鳳初炎要讓他娶蘭家的女子,無論他答應與否,對鳳初炎來說都是勢在必行。他也懶得折騰,或許對方也樂意當個擺設般的伴侶呢?
鳳初炎卻時常捉摸不透這個徒弟的心思,但他知道替其安排親事,宸煌難免會不高興,因此好聲好氣的安撫說:「不管怎樣,你都來到佶良城了,恰好蘭家的孩子也在這裡,有機會就和她多多親近,說不定很合你的意。」
宸煌沒應話,只是變出了黑紗要蒙住腦袋,鳳初炎蹙眉跟他說:「這裡只有我,不用擔心誤傷生靈,你不必蒙頭蓋臉的。」
宸煌這才提醒道:「上回師父趁我睡著要揭我眼罩,因而傷及識海,不得不到明瀾谷休養不是?」
鳳初炎苦笑:「是啊,身為你的師父,卻連你的樣子也不曾看清楚,實在諷刺……」
「沒有意義,何必如此。」
鳳初炎聽出徒弟對他的執念感到不以為然,笑容更苦澀了。他走近宸煌,慢慢朝那塊蒙眼的黑布伸手:「我已繼承先祖的鳳眼,神力大增,只匆匆一瞥也不會像當初那樣。」
上古流傳右眼能視未來,左眼可觀過往,有些古神天生就有這樣的能力,甚至能穿梭時空,而龍族與鳳族就有這種力量,只是一代代傳承下來,發揮得不及先祖。而且繼承這些能力並不容易,得承受龐大風險和業報,因此鳳初炎將其封印了七、八成,只有偶爾能見到片段的預兆,暫時無礙於修鍊。
宸煌將鳳初炎未觸到自己的手輕輕撥開,語調平靜無波的問:「師父還去明瀾谷么?」
鳳初炎放下手,話音微沉答道:「會去的,為師還要為你提親。你不必喜歡蘭家那孩子也無妨,就當作是擺了一盆花草在附近讓自己好過些。」
「師父捨得那樣對待自己教養數年的學生?」
鳳初炎淡笑:「不過是學生而已,怎樣也不及我看顧了數百年的徒兒。到時,為師也會為你主持結契儀式。」
「師父的右眼,見到了我將來與之結為伴侶?」
鳳初炎想起曾見過的片段,宸煌的確和蘭家的孩子一起出現在結契儀式上,他目光黯然回答:「是,我見到了。」
「師父不曾想改變將來?」
「想過,也試過。瑣碎不要緊的事情倒無所謂,但重要的事情無法改變。」
宸煌難得有些好奇:「師父曾試過改變什麼?」
這回輪到鳳初炎陷入沉默,但並沒有很久,他輕聲笑嘆說:「一件可大可小的私事。說了也許你會見笑,為師就不說了。」
鳳初炎臉上並無笑意,他曾想過,不遇見宸煌,也不收為徒弟,那樣他就不會在接下來的歲月里慢慢喜歡上這孩子,喜歡到把所會的一切都傾囊相授,為了徒弟跑遍所有他知道的仙府、秘境,搜羅無數天材地寶煉製成藥和各類用品。而不論他到多遙遠的地方,也總是心繫這徒弟,記掛久了,那份情感也成了一種執念,只有他能令徒弟好轉,不必因為背負莫大的咒力而煎熬,他不僅找出了能令徒弟緩解痛苦的福星,也算出了徒弟命中的剋星。
「師父。」
鳳初炎望著宸煌,後者道:「我想獨自歇著了。」
「那你歇下吧,為師就住菡萏雅築,順便去見一見那些孩子。」鳳初炎袖裡的手指握了又放,有些落寞的離開了。
***
矇矓光景中,蘭虹月見到一名男子背對自己站在前方,其長發和衣飾彷彿泡在水中漂浮著,他認出是當初在暉羽軒撞見過的傢伙,只不過這回不是拿布罩住整個腦袋,僅以黑布蒙眼,當對方轉身時,他伸長了手要摘下那男子蒙眼的布條,但什麼都還來不及看清,眼前一切就被金紅色火燄掩蓋。
「不要!」蘭虹月從睡夢中驚醒,稍早的夢境也迅速消散,不復記憶,他只覺得還沒睡飽,想接著再睡,卻又有些莫名心悸,腦子昏沉沉的還沒徹底清醒。他看窗外已經天亮,剛出房間就碰上在廳里的五郎、六郎,兩個弟弟和蘭悅的年紀一樣,只是差了幾個月,也小他兩、三歲,都生得白凈可愛,成天跟著蘭悅跑。
蘭虹月問:「其他人呢?」
五郎回答:「好像都去茶館了,我們也過去找悅哥哥。」
「走吧。」六郎拉著五郎跑掉了,也沒有邀蘭虹月同行的意思。
蘭虹月也習慣了,他原就不太常和手足親近,後來常跑去暉羽軒找鳳先生,有時比鳳先生更向是一個外來者。他在城中漫無目的散步,附近鄰里繞了一圈后回驛館和弟妹們會合,再順著蘭熙雯的要求去廣場再演練一回。
蘭熙雯依舊執劍起舞,蘭虹月則在最後方擊鼓,漆黑的小鼓以麻繩系牢搭在左肩上,右手配合曲譜擊打,這次的樂舞有安定心神之效,也能造就幻術,使觀賞者如臨仙境。不過樂舞的效力越好,就越需要蘭虹月掌握快慢,乍看是他配合蘭熙雯,其實是由他主導一切,一旦失誤或失衡,生成的法術咒力就會反噬。
蘭熙雯雖然自幼受寵,可是唯獨在練習家族的樂舞上會被父母嚴格訓練,蘭虹月也連帶要陪著妹妹刻苦學習這些。
即使不提這些樂舞衍生的力量,單單是舉鼓擊打半個時辰也夠累了,蘭虹月還記得他小時候練完,隔天都會抬不起手,忍著眼淚逃到鳳先生那裡。鳳先生會幫他敷藥,可是等休息完隔天又會被送回家。
鳳先生說:「你畢竟是蘭家的孩子,不能逃避責任。」
蘭虹月不曾反駁這說法,只是會在心中疑惑,為什麼那些事情是他的責任?只因他生來是蘭家的孩子?他一點也不想管那些事,但是為了能安穩度日,也只好照著他們的安排做事。他對那些所謂的責任,都是謹慎而且努力的,因為一旦做不好,父母就會嚴懲他。
「啊,父親,母親,怎麼不去死呢?」蘭虹月擊著小鼓,面無表情盯住妹妹的舞,默默在心裡想著,這種心聲倒沒有激起他多少情緒,就像是日常牢騷或偶發的感慨一樣,他忽然感到厭煩了。
明明是大哥,卻要看妹妹的臉色,正因為是大哥,許多事都要拿捏分寸,就要擔負責任,蘭虹月對這樣的日子感到無趣、厭煩,卻又不知何時是盡頭。即使到了千裡外的佶良城,他過的日子也沒有改變。
「哈!」蘭虹月擊著鼓,配合著唱和、吆喝,神色漠然,不過蘭熙雯和其他人都投入了表演中,台下的觀眾也像置身仙境,流露欣喜神色、甚至表露痴態,仰望著蘭熙雯的舞姿。
不知為何,蘭虹月心裡忽然有種古怪的感覺,好像有一雙眼睛在盯著他,這樣不起眼、隱於後方的他,但是怎麼可能呢?絕對是錯覺吧,他生得很平凡,即使沒有蘭熙雯,也有可愛的蘭茗,就連蘭悅都生得比他特別,雖然有些胖卻也可愛,五郎、六郎也比他活潑開朗,又有誰會多瞧他一眼?
恐怕也就鳳先生一個會比較關懷他了吧?
他擊鼓動作一定,唱聲倏然收住,目光凝定直視前方,開始覺得有些渴了,此時和那些雜念相比,自己吃飽喝足睡夠了應該更重要才是。
***
晨光中,葉梢上的清露映著一個小世界,宸煌念頭一動讓它消散,無心去關注任何事,不經意想起先前在水畔見到的那株蘭草,他知道那棵小草正是蘭家那個女娃的哥哥,再想到了師父那番話,不以為然輕笑出聲。
不過都是一棵草罷了,他對自己的毛病都沒輒,那些小草能有什麼辦法?
他百無聊賴的搜尋蘭草們在做什麼,發現他們正在舞台上認真表演樂舞。那些表演也是一種陣術,少女舞姿颯然,笙簫笛音皆悅耳不凡,可是隱隱滲入眾生內心的卻是一陣陣鼓聲和清亮的呼喝喊唱。
宸煌暗中關注擊鼓少年的表演,不知不覺變成關注那少年。他在想,少年好像戴了一層面具,下了台雖然和其他弟妹有說有笑,也會和妹妹拌嘴,可是那些情緒不像是真的,或者說不全然是發自內心。
在誰也不會留意的時候,那少年會露出對任何事都漠不關心的眼神,好像這世界很無聊,一切都很沒意思。他彷彿在看著另一個自己,不過他和那株草仍是不同的。
眾生之中也有許多這樣的傢伙,雖然活著,但活得像行屍走肉,只不過那少年還不到這種地步,因為他看到少年吃喝時的樣子很專註,滿足時也會流露出愉悅的神情,而那一點點的快樂好像在無形中傳到他這裡,當他收回神識時發覺自己在微笑。
宸煌抬手輕撫唇瓣,心中滿是疑惑,他也不懂這是何緣故。他又悄然觀察其他的蘭草們,那個叫蘭熙雯的吃東西很慢,雖然舉止優雅,但女娃的心思全然不在飲食上,而是偷偷看著附近另一個蟲族孩子。
至於其他蘭草,有個微胖的小少年吃得比之前那少年還認真,可以說是熱衷飲食了,簡單說是個貪吃鬼而已。
宸煌感到無聊,又看回原先那名擊鼓少年,那少年就像捕捉到他的神識似的猛然轉身,他當即心虛撤走,待在椅榻上慢慢垂首,狐疑低喃:「不可能察覺才是。」
***
剛走出食堂,蘭虹月猛然轉身,後方跟上來的桐夢被他嚇一跳,一旁蘭悅也差點抖掉手中餡餅,他瞇起眼左右掃視道:「我從剛才就覺得好像有誰在暗中看我。」
桐夢身為他的隨從,一聽就慌忙說:「真的么?可我沒有感覺,是何時開始的?」
蘭虹月繼續往前走:「稍早我在台上擊鼓時就隱隱有這種感覺,不過現在又沒有了。或許是我多心了。」
蘭悅插話說:「會不會是鬼怪?哥哥你不是換了房間,原本那間房說是鬧鬼怪,現在鬼怪可能依附到你身上了。你快回去念幾遍清凈咒。」
蘭虹月勾起嘴角,笑得有些壞,他一臂勾住蘭悅的頸項說:「可我現在又沒有那種感覺,有可能是依附到其他人身上去了。你有沒有覺得身上變得沉重啊?」
蘭悅嚇住了,緊張點點頭:「有!」
蘭茗在後面聽見他們說話,出聲喊:「那是因為大哥哥的手搭在你肩上啦,傻瓜。大哥哥你別戲弄悅哥哥啊。」
蘭虹月笑了起來,在路邊買點心哄蘭悅,接著問桐夢說:「怎麼不見熙雯?」
「找我啊?」蘭熙雯從巷子里走出來:「我去問了能換劍穗的地方,方才演練完發現劍穗和綴子快斷了。」
蘭茗輕訝一聲,蘭熙雯瞥她一眼問:「怎麼了?」
「這好像不是吉兆。」蘭茗垂下眼眸小聲講:「我聽長輩提過,劍穗或綴子斷了,表示有凶。姐姐你近日要留意。」
「呸呸呸,我才不信那種謠傳。」蘭熙雯不以為然,又看向了蘭虹月和桐夢他們,勾起一抹俏皮的笑說:「沒事的,我多的是靠山保護呢。」
蘭虹月一觸及妹妹的目光就果斷卸責,拍了拍身旁桐夢的肩膀說:「有勞你操心費神了。」
桐夢錯愕:「什麼?我?」
蘭虹月語氣輕鬆的說:「你不是喜歡熙雯?」
桐夢驚呼:「你胡說什麼啊、事關二姑娘的名聲!」
「沒有的事!」蘭熙雯惱羞成怒,跺腳瞪著他們倆,用力哼了一口氣跑走了。
桐夢困擾得大吐一口氣,委屈睨了眼蘭虹月:「都怪你忽然講出那種話。」
「呵,好,怪我,怪我。」蘭虹月笑得有點輕浮,又拍了拍桐夢的肩膀,這次被桐夢扭肩甩開,他看桐夢也跑走,又輕笑出聲。
蘭悅他們不明白他們怎麼忽然就鬧成這樣,蘭悅問:「哥哥你為什麼要那樣啊?」
「逗他們囉。」再說,這是明眼人都瞧得出來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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