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束面試后,黎睦月先去找蘇襄和,請她們代為傳話給元飛昴說:「我得去一趟仙隱齋,請元同學考完試就先回去吧。」
蘇襄和一口答應:「好,我會告訴他的。不過仙隱齋住的不就是那位雨先生?你是不是得罪他才被叫去啊?」
黎睦月摸摸鼻子說:「也沒什麼,他就是我先前提過的那位表親,只是去拜會他一下,應該沒什麼。」
蘇襄和歪頭,心裡好奇卻又不好再探究下去。榮嫣適時結束他們的話題說:「那就快去見一面再回來吧,睦月,祝你好運。」
「謝啦。」
黎睦月走出考試的講堂大樓,雖然先前大略的參觀過天川樓,但他對其他師長的住所一無所知,只好找其他前輩問路。恰好前面不遠處有位穿深色衣袍的前輩,他朝那人喊道:「前輩、學長,請留步,學長──」
那青年忽然停下來,黎睦月差點一頭撞上,青年轉身看到比自己矮小的少年,打量幾眼笑說:「真巧啊,剛考完試么?黎睦月。」
夕陽餘暉下,黎睦月看清對方的樣子,喊道:「是風學長啊,太好了,學長,我在找仙隱齋,你能不能……」
風朝緣立刻燦笑回應:「我知道在哪裡,跟我走吧。」
另一頭的雨懷栞早早結束面試回仙隱齋,為的就是等遠房表弟來訪。之前收到親戚的書信請託,他是感到很厭煩的,憑什麼要他關照一個沒見過面的表弟?而且表弟都十八歲了,也不是小孩子,要是能管好自己別來煩他就好。
他因為對此事有所抵觸,根本不想理什麼表親,甚至想好萬一表弟出事就要藉機把人趕出天川樓,省得將來再給他惹其他麻煩。哪曉得一見到面后,心態變得截然不同,他沒想到十八歲的少年可以這麼順眼可愛,其實黎睦月並不搶眼,但給人感覺溫潤親和,越看越有好感,他怎麼能丟著這麼可愛的表弟不管?
雨懷栞擅於察覺他人的心緒起伏,面試時聊的東西聽起來好像很不重要,卻都是為了讓考生放鬆之際透露出更多面貌,而他知道黎睦月是一個很純粹的人,雖然也有情緒起伏,但不令人煩雜。
雨懷栞在仙隱齋的前廳里走來走去,他一個二等星巫仙不應該對凡人的反應這麼大,八成也和那薄弱的血緣關係無關,思來想去只有一個結論,表弟生得太可愛討喜,來到天川樓就像幼兔誤闖密林,太危險了。在天川樓這種龍蛇混雜、覺醒者聚集的可怕境地,他不能放任表弟天真的四處晃!
「雨先生,雨先生,我來啦!」風朝緣一貫爽朗好聽的呼喊傳進仙隱齋,雨懷栞走到前院回喊:「沒空理你,滾!」
風朝緣一向都在挑戰雨懷栞的忍耐極限,他拉著一個輕瘦的少年進來喊:「我帶你的表弟來啦。」
黎睦月被風學長拉著跑,差點被門檻絆倒,風朝緣施力提了一下才沒讓他摔著,他沒風朝緣那麼高,多跑幾步才跟上去向雨懷栞問候:「雨先生,我來啦。」
雨懷栞見到黎睦月就改口道:「來得正好,進來。」
風朝緣小聲嘀咕:「我來了就叫我滾,偏心。」
黎睦月轉頭看了眼風朝緣,風朝緣對他親切笑說:「沒什麼,我習慣他那脾氣了。」
雨懷栞正在煮水,水沸的時機剛好,他煮茶時分神問風朝緣說:「你還沒走?」
風朝緣笑說:「我幫先生把人帶來了,先生請我喝杯茶啦。」
「讓你喝茶,你就要賴著不走了。」
風朝緣把仙隱齋當自家一般招呼黎睦月入座,自己也坐在黎睦月一旁的座席說:「因為我想請先生幫我梳理識界啊,近來特別容易累,昨晚我還做了噩夢,都沒能睡好。還是先生這裡清幽,真想住這裡啊。」
雨懷栞默默煮了三人的茶,不再搭理風朝緣,風朝緣逕自聊道:「天川樓所有巫仙,我只喜歡先生幫我,我和先生最契合了。小黎你知道么?巫仙跟星軍之間要是有六、七成的契合就很難得了,我和先生是八成啊,而且我的魂核天天都想往仙隱齋跑,我也不得不來啊。」
黎睦月也聽過契合的說法,附和道:「原來你和雨先生這麼契合啊?好厲害啊。」
雨懷栞冷淡撇清說:「是魂核,不是我跟他。」
黎睦月脫口道:「魂核不正是自己內心的體現……么?」他瞄到雨懷栞瞇眼睨著自己,立即噤聲。
風朝緣這個不怕死的還一手拱在嘴邊湊近黎睦月耳旁小聲說:「先生他就是特別害羞。」
雨懷栞的臉更臭了:「風朝緣,你要不就安靜喝茶,要不就滾,再胡說八道我就剝了你的虎皮。」
風朝緣從喉間發出一陣低沉好聽的笑聲,端走自己那杯茶欣然答應:「明白、明白。」
黎睦月雙手擺在膝上端坐著,深色眼眸盯著熱茶上的裊裊煙氣看,就是不敢直視雨懷栞,他對這人很陌生,並非打從心底害怕或討厭,就只是莫名想躲開。
雨懷栞看黎睦月好像嚇著了,放輕語氣遞茶說:「這是翌城產的茶,很好喝,我正好想喝,你們也順便嘗嘗。」
「謝謝雨先生。」黎睦月接過熱茶慢慢吹涼。
風朝緣饒富興味的觀察雨懷栞對黎睦月的態度,雨懷栞盡量無視一旁的間人,三人都在喝茶,一時誰也沒說話。
黎睦月喝著熱茶也沒放鬆下來,還有點燙了舌頭,他沒敢顯露出來,小心詢問:「先生找我過來,可是有什麼事?」
雨懷栞蹙眉:「不都說了,我是以表兄的身份找你來的,私下裡就別喊我先生,叫我哥哥吧。」
「呃、喔。」黎睦月尷尬無語,像是馬鈺或其他同學喊他黎哥哥、月哥,他都無所謂,但他要喊陌生人哥哥還真是奇怪,雖然他們的確是表兄弟沒錯。他看雨懷栞一雙琥珀色的眼眸直盯住自己,難道是在等他喊哥哥?越拖越尷尬,於是他硬著頭皮喊了一聲:「表哥。」
雨懷栞冷如冰霜的俊顏一下子緩和許多,還透出若有似無的笑意,整個仙隱齋彷彿轉眼由嚴冬進入暖春,春回大地、鳥語花香,這細微又迷人的變化看得風朝緣也微微愣怔。
「很好,往後我們私下裡就這樣,我會好好照顧你的,小表弟。雖說我一向公事公辦,但你要是遇上麻煩也可以來找我商量,明白么?」
黎睦月點頭:「明白,多謝表哥。」
雨懷栞看了眼認真回應自己的表弟,稍微別開臉深吸氣,暗暗讚嘆:「表弟怎麼會這樣可愛?真詭異,我是中邪不成?」
黎睦月回完話就專心把茶吹涼,儘快喝完這杯茶之後說:「表哥,我和人有約了,要是你沒事要說,我能不能先回去?」
雨懷栞一聽就提起幾分警覺:「你和誰約啦?這麼快就在天川樓交到朋友?」
黎睦月微笑道:「同儕都好相處,我也受了他們照顧,尤其是住我對面的那位,今早還幫我燒了熱水。」
雨懷栞瞇眼:「幫你燒個熱水你就這樣?那我讓你在這裡洗熱水澡你豈不是要拜我了?」
黎睦月抿嘴瞅著瞬間變臉的雨懷栞不吭聲,表哥真是喜怒無常,要不是有風學長陪著,他只會想立刻找理由溜走。
風朝緣笑了出來:「先生,你嚇到小黎啦。人家同儕之間友好,你吃什麼醋呢?」
黎睦月歪頭問風學長說:「雨先、表哥不會吃我的醋啦,我跟表哥今天是第一次見面啊。」
「咦,這樣啊?」風朝緣笑吟吟的說:「那就該換我吃醋吧?先生你真是太偏心啦。」
雨懷栞不理風朝緣,接著問黎睦月說:「你不是該和其他新生同住?怎麼聽起來不是這樣?」
黎睦月簡略描述了先前的事:「因為晚來報到的新生年紀太輕,帶他來的學長擔心他受覺醒者影響,所以我就和他換了地方住。不過和我住的那位只是半覺醒者,也不是難相處的人,表哥不必擔心。」
雨懷栞問:「半覺醒者?叫什麼名字?」
「元飛昴。」
雨懷栞又問:「和你換房的學生又叫什麼?」
黎睦月答:「元泓澤。聽說是兄弟,不過兩人好像處不來。」
「哼,看來是崔巍的安排。元家在京城是古老的世族,崔巍仗著姐姐嫁入京城元家當繼室,而他又是一等星的巫仙,著實囂張了好一陣子,不知何故忽然來到天川樓誤人子弟,原來是為了他那外甥。」
「誤人子弟。」風朝緣笑了起來:「先生不怕被人聽去?」
雨懷栞冷哼一聲,往前坐了些,叮囑黎睦月說:「你聽好了,離崔巍跟元泓澤遠一點,他們都不是什麼好人。至於元飛昴……」
黎睦月接話:「飛昴是好人。」
雨懷栞皺眉輕斥:「沒出息的傢伙,幫你燒個熱水就算好人了?」
黎睦月解釋:「不是這樣的,他……我感覺得出來他對我沒存什麼壞心思。元泓澤倒是無所謂,我和他也合不來,會躲著他的。」
雨懷栞關心道:「你和元泓澤發生什麼了?怎麼說合不來?」
黎睦月回想了下,答道:「他廢話太多。我不愛聽。」
風朝緣笑問:「元飛昴話就不多?」
黎睦月搖頭:「飛昴都不說話,很安靜,好多了。」
風朝緣聽得大笑,望向雨懷栞說:「先生,你表弟真是可愛啊。」
「嗯。不准你打他的主意。」
風朝緣故意挽住黎睦月一臂問:「我打他什麼主意啊?」
雨懷栞站起來瞪著青年警告說:「什麼主意都不準。睦月你可以走了,朝緣,我沒叫你走啊,你不是一直想賴在這裡?溜什麼?」
風朝緣笑著轉回來:「是啊,先生肯幫我梳理識界啦?我忍了好多天,真是一天沒見先生都快發狂啊。」
「嘖,別說這種令人誤會的話,閉嘴。」雨懷栞領著風朝緣往屋裡走,又回頭喊黎睦月說:「我只是幫朝緣梳理識界,你不要誤解。」
「呵呵。」黎睦月敷衍微笑,他並不關心那兩人如何,只想趕緊離開仙隱齋。
稍早或許又下了一場雨雪,下坡的路有點濕滑,雖然鋪了石磚,但磚縫間長滿青苔、草葉,天色也暗了許多,黎睦月留神緩行,離開仙隱齋不久就看到元飛昴站在下坡那裡,好像是在等他。他朝元飛昴微笑揮手:「你是來等我的么?」
元飛昴揚起嘴角,碰巧見到黎睦月腳下一滑就要摔下來,他及時上前接住對方。把人接到懷中的當下,他只覺得黎睦月實在是輕瘦嬌小,但抱在懷裡又很溫暖。
「嚇我一跳。」黎睦月鬆了口氣,對元飛昴笑說:「還好你眼明手快,不然明天誰也認不出是我了。」
元飛昴真捨不得放手,但他不希望被黎睦月討厭,將人放落地說:「我聽說雨先生有點凶,過來看你。」
黎睦月聽出這人在關心自己,開心道:「這樣啊,謝謝你,不過你不必擔心,雖然他脾氣是有些怪,可是他不會害我的。他是我的遠房表親,我要喊他一聲表哥。雖然先前沒見過面,不過剛才他找我聊,還請我喝茶了。喔,風學長也在,你知道風朝緣么?他那麼頑皮,雨先生也沒有真的生氣教訓他,我想表哥不僅不討厭風學長,心地也好啦。」
元飛昴抬頭思索半晌,回答他上一個問題說:「京城風家的次子。一等星的星軍,魂核據說是白虎,二十四歲。雨懷栞,二等星巫仙,魂核是蒼鷹,二十七歲。你,正常人。」
黎睦月望著他少頃失笑道:「你知道得真多啊。不過我是凡人就不必特地講出來吧,看也知道啊,你不是星軍么?對了,你不喜歡人家講你的事,也不喜歡被問魂核吧?那我不問了,對不起。」
元飛昴拉住他手腕低語:「你的話沒關係。不過我現在很弱,魂核沉睡,也容易疲累……你會不會覺得我沒用?」
「不會啊,你剛才救我的樣子很厲害。而且誰規定覺醒者一定得多有用呢?凡人有凡人擅長的事,星軍、巫仙也有各自擅長的事,這不就是我國設立天川樓的宗旨么?樓主也是這麼說的。唉,我腳踝剛才好像有些扭傷,你扶我吧,餓了,想吃點東西。」
元飛昴稍微蹲低姿態朝少年伸出雙手說:「抱你。」
黎睦月微笑婉拒:「不必這麼浮誇,扶我就好。」
「嗯。」元飛昴暗自可惜,扶著黎睦月慢慢走去食堂,沒想到食堂今日提早關門,食堂的大叔剛好在窗邊看到他們,大叔喊住他們說:「今天要掃除,明後天也會提前關門,一早門口都有告示啦。你們還餓的話,我這裡還有一個蒸饃,本來留著要當點心吃,你們拿去吃吧。」
元飛昴握住黎睦月的手,回那位大叔話:「您吃吧,我們路過。」
大叔挑眉:「哦,不餓啊?那好吧,天快黑了,早點回去。」
食堂窗子關上了,黎睦月越來越餓,有些埋怨的抬頭睨視元飛昴說:「你不餓,我餓啊。」
元飛昴對他扯開一抹微笑說:「我弄吃的給你。」
黎睦月狐疑:「我們屋裡什麼都沒有,廚房裡也只掛著幾串乾辣椒什麼的啊。」
「走吧。」元飛昴背對黎睦月半蹲下來,作勢要背對方。
黎睦月摸摸肚子,大方趴到元飛昴背上環住其頸項說:「不管啦,你得保證我一會兒能吃飽。」
黎睦月沒問元飛昴帶他去哪裡,住處沒食材,只能猜測是到外面找。元飛昴還真帶人來野外,離開天川樓前還特意回住處拿了兩個小籮筐。兩人來到一座小瀑布附近,溪水潺潺,殘霞餘暉落在這凝霜的草地給人寂寥的感覺,山中飛鳥歸巢,晝行的野獸已不見蹤影,夜行的更不會現在就出來。
黎睦月環顧四周,挑眉問:「你帶我來吃草啊?這裡什麼都沒有。」
元飛昴分他一個籮筐說:「不是草,是蕈子。」他撿了根枯枝,熟練的走到附近橫倒的腐木那裡,很快就發現腐木上生出的蕈菇,枯枝往下方草叢撥弄也發現另一種蕈,稍微拍掉灰塵后就扔到籮筐里,再對走來的黎睦月說:「這種能吃,這種有毒,不過煮熟了就沒毒。你發現了蕈子就叫我,我來認。」
黎睦月懵懵望著元飛昴解說的樣子,忽然發現這人說到做到,也挺可靠的,想到這一餐有著落就釋懷笑了下,點頭跟著對方走。
蕈菇不僅是長在腐木、草叢間,往土裡挖就會發現底下可能是蟲屍或別的東西,元飛昴話不多,不過教黎睦月採菇時變得比較善於言詞,講話也不結巴。
黎睦月問:「這些是你自己學的?還是有人教的?」
元飛昴看他一眼,坦言道:「小時候離家出走,流浪時跟善心人學的。一開始餓到不行,吃了有毒的差點死掉,被救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