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天是個充滿高山、密林的人間仙境,環境優美,卻也地勢險峻,加上天氣多變,即使是獵戶也不常深入此境。嚴穹淵自幼跟著師父生活才熟悉這地域,他為了讓金霞綰也能早點適應這裡,兩人時常結伴外出。
天氣好的時候,他們一起到山裡摘採野菜山蔬,打野味或捉魚回來,天氣差的時候就在家中喝茶間聊,或一起看書、作畫。嚴穹淵曉得金霞綰喜歡彈琵琶、打小鼓,陸續找出收藏的樂器給他,也督促金霞綰持續習武強身,除了兩人對練,也把武功應用在日常勞作中,金霞綰還會利用音波功把魚震暈,捉魚都省了不少工夫。
金霞綰只在嚴穹淵身邊能睡得好一些,因此他們除了同吃同住,也睡同一張床,幾乎形影不離。在琉璃天一起生活又將近一年,上元節剛過,天氣還有些冷,嚴穹淵邀金霞綰泡溫泉,後者一口答應。那溫泉是以前嚴穹淵的師父發現的,師徒倆在附近蓋了間小屋,想泡溫泉的時候就能過去享受。
嚴穹淵帶路時聊起這事,跟金霞綰說:「去年比較忙一點,忘了有溫泉這回事,前陣子我去那小屋巡過,也整理過了,所以才想著帶你去泡溫泉。」
金霞綰小臉掛著微笑,一臉期待跟著到溪谷附近。
溫泉小屋裡的浴池是石製的,引來附近活泉,旁邊隔出小房間供人休憩,小屋周圍有熱泉流過的水道,秋冬時也不會太冷。參觀溫泉小屋的金霞綰發出讚嘆,亮著雙眼說:「這裡真不錯啊。」
「你喜歡就好。」嚴穹淵看他開心,自己心情也好。
金霞綰迫不及待脫光衣服,匆匆放好衣物就到池邊試水溫,往身上潑了些溫熱的水以後泡進池子里,舒服得仰首靠在池邊長吁氣。他轉頭看向嚴穹淵,那人也已經泡入池中,下身在水波里看不太清楚,他忽然有點害臊,低頭潑水花玩。
嚴穹淵也坐在池中長吁一口氣,放鬆下來闔眼休息。他感受到水流波動,是金霞綰緩緩挪到身旁,將長發撩到頸子一側,表情靦腆問他說:「你要不要看半邊蓮?」
「嗯?」在此之前他和金霞綰也不曾一同入浴,更不主動提起江東雲,都是避免觸及金霞綰的傷痛,沒想到這會兒少年會主動這麼說。
金霞綰轉身讓他看背上刺的那朵花草,他感覺到嚴穹淵的手指在後心輕輕撫過,好奇問:「好不好看?」
「好看。」
「可惜是在背後,我看不到,當初他只給我看了畫稿。」金霞綰轉身跟他說:「你也幫我刺一朵花吧?就刺在前面我能見到的地方。」
嚴穹淵目光飄忽,像是不知該往哪裡看,他說:「還是不要了,你怕疼。」
「可是我想你幫我刺朵花草啊。」
「為什麼?」
金霞綰直瞅著他任性道:「我喜歡。」
嚴穹淵不知道他說的是喜歡這件事,還是指別的,只知道這樣被那雙眼睛盯著,他身心都有些奇怪的躁動,他好奇問:「那你想刺什麼?」
金霞綰挨近男人身旁沉吟:「唔……我想想,就刺龍膽花吧?」
「為何是龍膽花?」
「去年你不是說過么?你師父的部落流傳龍膽是山神的花,也指嘗盡苦楚后終得正道。我想要的逍遙自在不是肉身上為所欲為,而是心神意志的逍遙。你就當是祝福我吧?」
「好。」嚴穹淵被他說服了。
金霞綰開心微笑,浴室中水氣氤氳,讓他整個人看起來更水靈,但他並無自覺,只是趴靠在池邊間聊:「去年我們也是一路買東西帶回繁縷居,拎得大包小包,這次你打算幾時出門?你答應我也能去的對吧?繁縷居也不在什麼深山野嶺,就是偏僻一些,我們可以買輛車,把東西都堆滿載回來。」
嚴穹淵淺笑道:「我在想,要不要乾脆到外面住幾年再回來?」
金霞綰歪頭瞅他:「為什麼?」
嚴穹淵笑嘆道:「你這年紀正該四處長見識,多交些朋友,卻跟著我待在這與世隔絕的地方,雖然這裡什麼都不缺,但你或許早晚會覺得無聊、厭膩這種日子,這裡只有我,我不想像江東雲那樣困住你……」
「哈哈哈,多慮了吧?以前在京都時我就見識過啦,各式各樣的人,雖然都是進出教坊的客人,你也知道我對誰都不特別感興趣。可是我不會厭煩你,除非你嫌我成天黏著你,還是說你已經厭煩我了?」金霞綰稍微往後仰,與嚴穹淵目光相接。
嚴穹淵認真道:「我不會厭煩你。只是不想變得和江東雲一樣。」
「你不是江東雲,怎麼會一樣啊?」
嚴穹淵凝眸注視金霞綰,那張靈秀的小臉很誘惑人,他歛起目光,也收束心神說:「受慾望驅使的人,做的事往往相差不遠。該起來了,泡太久也不好。」
「喔。」金霞綰不太明白嚴穹淵的意思,但他被嚴穹淵看得身子發燙,不是因為溫泉的緣故,為了掩蓋此事,他假裝潑水洗臉,故意拖延出浴,暗暗運功調息壓下身體那些反應。
「真是太危險了。」金霞綰暗自想著,他被自己嚇得不輕,忘了問方才那些話是何意。這段期間他與嚴穹淵朝夕相處,真是又快樂又痛苦,因為和心上人在一起很快樂,但又怕被發現心意而遭嫌棄。
嚴穹淵何嘗不是這樣矛盾糾結,他無時無刻都在想金霞綰的事,泡溫泉時也一直暗暗運功不讓自己失態。他一天比一天更喜歡金霞綰,所以每一日都是修鍊。他對金霞綰百般照顧,雖然也有幾次示好或曖昧暗示,卻都擔心勾起少年陰影而有所收歛,少年似乎一直沒察覺他的情意。
琉璃天的春季時晴時雨,一切難料,嚴穹淵看金霞綰的鞋已經沒一雙好的了,想趁早給對方買新鞋和新衣,這一趟行程再怎樣趕也要花上十天半個月才會到他打算去的鹿城,因此他決定早點出門。金霞綰也期待這次外出,嚴穹淵收拾行囊時跟他說:「瞧你開心成這樣,我先前提議要去外面住幾年的事你再考慮考慮?」
金霞綰皺了下鼻子辯解:「我是高興可以逛街,又不是因為不喜歡這裡,我們不出去外面住,也能像現在一樣過日子。何況一旦到了外面長住就得找事做,好麻煩啊,要是你又招惹桃花呢?」
嚴穹淵無奈淺笑:「你窮擔心什麼?我不會去招惹桃花。」
「桃花會來招惹你啊。」
「沒這回事。你不找事做也無妨,我會養你。」
「不用啊,我們住這裡,偶爾把獵物整理好拿去外頭賣,那也足夠花用了,不要長住外面啦。」
嚴穹淵莞爾:「好,好,不勉強。」
他們打算去鹿城,那是離琉璃天最近也較繁華的城鎮,而且鹿城靠山臨海,能挑揀採買的東西也更多樣。去鹿城途中會經過幾個村落,嚴穹淵帶了些琉璃天才有的藥材去拜訪那些村長、族長以及相識的獵戶。
金霞綰聽不懂這一帶部族的語言,全賴嚴穹淵轉敘,他們借宿的這個聚落有位女村長,晚上女村長邀他們一起吃飯,燉了一大鍋肉湯。嚴穹淵知道金霞綰對別人的事興趣不大,只挑有趣的事跟他講,後來金霞綰捧著肉湯去隔壁桌吃喝,和村長家的一群孩子們坐一塊兒。
小孩子們對金霞綰微笑,遞了草葉織的一隻蚱蜢給他,他開心收下,找了幾顆糖分給孩子們吃,笑著跟他們說:「大人們聊天,我們小孩不感興趣,吃糖。」
小孩子們聽不懂,但是看到這個哥哥給糖也開心的笑著說了一串話。金霞綰猜他們是在道謝,跟著嘻嘻笑。
嚴穹淵聽到隔壁桌的笑聲,轉頭一看,桌上的燈光照亮金霞綰的笑臉,那人笑起來的模樣和孩子們一樣純真,用眼尾睞他時又有些魅惑人心,他胸中悸動,應付村長几句后就挪去金霞綰身旁問:「你們語言不通也能玩起來?」
金霞綰剝了一顆糖飴餵到嚴穹淵嘴裡說:「吃了這萬靈藥,語言不通,心靈通啊。」
嚴穹淵淺笑,那些孩子們圍上來吱吱喳喳說了一堆話,他聽完后對金霞綰無奈笑了下,金霞綰問他怎麼了,他解釋說:「這部落里求親的試探會先給糖,這些小孩子吵著說長大要嫁你或娶你,問你喜歡怎樣的人。不過還好給孩子糖不作數,他們就是好玩而已。」
金霞綰挑眉訝道:「給糖試探?哈哈,有意思。」他掂了掂裝糖飴的小袋子,全都塞給嚴穹淵說:「全給你啦,幫我跟他們說,我以後的糖只給一個人。」
嚴穹淵深深看了眼金霞綰,轉頭打發那群孩子們。夜晚他們睡同一張床,他看金霞綰背對自己側卧,但應該還沒睡著,於是出聲問:「你今日給我糖袋也是試探么?」
「啊?」
嚴穹淵聽他聲音好像睏得很,又不想打擾他休息,壓下心中的念頭說:「沒什麼,早點睡。」
金霞綰一夜好眠,收拾東西時發現那一袋糖又回到他這裡,他只以為嚴穹淵沒這麼愛吃糖,自己剝了一顆糖含著,嚴穹淵已經在外面喊他:「霞綰,好了么?」
「就來啦。」金霞綰離開時,那群孩子們都跑出來送他,他笑著揮舞雙手:「回頭見,謝謝!」
嚴穹淵見狀調侃他說:「分明是你更會招桃花。」
「桃花?哈,他們只是小孩子。分明是你更會胡說八道。」
他們有一句沒一句的聊,終於來到鹿城。入住旅店后,嚴穹淵看天色還早,提議把帶來的貨都交了以後,可以在附近先逛一逛,金霞綰欣然同意。他們帶了琉璃天才常見的藥材、皮貨等物品,嚴穹淵有相熟的商家,將這些東西賣掉的錢能再補買些日用品還有鹽、油回去。他們倆把一筆錢財存到當地錢莊,其他的分成兩份各自留著採買,結伴上街不久金霞綰就發現往來的人頻頻回頭看嚴穹淵,讓他有些吃醋,嚴穹淵問他怎麼了,他聳肩斜瞥男人一眼說:「你鶴立雞群啊。」
嚴穹淵聽了有些好笑,忽然彎身將金霞綰的腰抱住,讓人比自己更高,他說:「現在換你鶴立雞群了。」
金霞綰嚇一跳,尷尬失笑:「快放我下來啦!」嚴穹淵沒繼續戲弄他,立刻放了他,但他已滿臉通紅,周圍路人還一臉疑惑打量他們,他拉著嚴穹淵快步走遠。
「哈哈哈。」金霞綰笑了出來,睨了眼身旁男子說:「沒想到你還會開這種玩笑。」
嚴穹淵一臉淡然,眼中的笑意若有似無:「我也沒想到自己會這樣。」
「還敢說我孩子氣,你才是吧。」
嚴穹淵轉移話題道:「鹿城是少數沒有宵禁的地方,你要是還不累,我們就去夜市逛?」
「好啊。」金霞綰興奮又期待:「我一點也不累。」
餘暉殘霞,在鹿城這裡的大街和集市才正要開始熱鬧。金霞綰在夜市裡發現不少攤子在賣鬼怪面具,還很多人買,他拿起一張白色狐狸面具欣賞,狐狸臉上畫了紅色花紋,眼眶、嘴型瞄了金漆,做得很精緻,他問老闆說:「什麼日子大家都買這樣的面具來戴啊?」
顧攤的老闆一看他就是外地客,親切介紹:「我們鹿城過完上元節之後有個萬靈祭,很多人會在傍晚開始就扮成鬼怪妖精的模樣出來,以前我們這裡據說住了不少神仙和精怪,萬靈祭就是在向祂們示好,祈求祂們庇護,其次就是圖個好玩兒,還有這是繼元夕以後,另一個能向心上人傳情相會的日子。你們是外地來的吧?要是買兩張面具就算你們便宜一些,戴了面具的郎君能去附近的廟裡走一走,興許會遇上良緣。」
金霞綰一聽就鬼靈精怪的笑睞嚴穹淵,後者也挑了張黑色的狐狸面具,上頭以銀漆彩繪,多是鹿城這裡祈福的圖樣和花草紋飾。嚴穹淵起初只是拿著面具,金霞綰念他說:「買了就要戴啊。」
兩人都戴上面具逛街,迎面而來的其他人也戴各種鬼怪和獸首面具,有兔臉、虎面,也有其他像戲曲的臉譜。他們在街上晃了一會兒,金霞綰看什麼都覺得新奇有趣,一路拉著嚴穹淵聊,嚴穹淵不是頭一回到鹿城,可是透過金霞綰再看一遍,覺得曾經看慣的事物再次變得生動許多。
金霞綰聞到了一股可口的香甜味,見到稍遠處一間小館子亮著燈在賣吃食,他輕扯嚴穹淵的袖子嘴饞道:「六郎,我想吃炸元宵。」
「好啊。」
兩人佔了半張桌子,點了盤炸元宵,炸起來的元宵五顏六色,有的用山楂染紅,有的用梔子染黃,金霞綰咬了一顆白的,當即皺眉悶哼。
嚴穹淵問:「燙到舌頭了?」
金霞綰點點頭接過對方遞來的水,喝完水好笑道:「吃太快了,好燙啊。我這顆是芝麻餡的,很好吃,你要不要嘗嘗?白的就我這一顆了。」
嚴穹淵盯著被咬開的白元宵,臉有些發熱,他故意說:「你牙齒縫有芝麻。」
「是么?」金霞綰趕緊又灌了一大口水漱乾凈,咧嘴問:「還有么?」